(十三)(1 / 2)

大半个时辰的工夫,陶家姑娘被烧死,黄长青、常芳、胡莺儿三个知道实情的人投水,四条活生生的人就此魂归西天。

阿隼自责不已,后悔没能及时出手制止。毕岸却道:“常芳和胡莺儿,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活着离开。即使今日能够带他们回去审问,只怕结局会更加惨烈。”

公蛎已经难以用震惊二字形容。他同常芳不过几面之交,难说有什么交情,但就此看他坠潭自溺,心中难受之余,还有诸多的不解。对公蛎来说,吃喝玩乐以及容貌便是毕生的追求,他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支撑常芳,他竟能面带笑容沉入弱水潭,而不肯对从事的事情透露半个字来。公蛎想,所谓的“视死如归”,大概就是常芳这种样子吧。

而对胡莺儿,除了以上感觉,还有一种突生的惺惺相惜之感——正如自己对容貌的追求,同她对男色的欣赏并无区别,只不过,只不过——她是女人,公蛎是男人而已。

一个男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对阿隼低语了几句,又急匆匆下山。阿隼迟疑了一阵,道:“公子,杜家村人集中在路口,非要离开村子,高阳他们拦也拦不住。”

毕岸似乎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急促道:“快放他们走。”

阿隼急道:“放走?那这条线索可就……”

毕岸斩钉截铁道:“快传命令,走留自便!”男子匆匆下去传令,毕岸追着加了一句:“通知高阳,弟兄们也赶紧撤离!”

阿隼却心有不甘,继续劝说道:“要是走了,再追查起来可就麻烦了。不如下个禁令,杜家村人暂时不得离开村子,等我们查案结束,再……”

毕岸忽然怒了,道:“再耽误下去,不定多少人葬身于此!”

阿隼一愣,道:“我去看看村里有无走不及的老弱病残。”飞身冲了下去。

公蛎站在一块石头上朝下望去,只见远处狭窄的山路上,黑压压全是杜家村的村民。

毕岸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过了一盏茶工夫,阿隼满头大汗又回来了,道:“杜家村人已经走得干干净净,弟兄们也已安全撤离。”

毕岸终于长吁了一口气,道:“好。”

公蛎好奇道:“这么快?”

毕岸道:“他们应该早有准备。”能够让一个村子的人背井离乡逃离祖辈居住的地方,显然极不寻常。若不是有人告诫,便是村民们早已知道镜庙沉入弱水预示着什么。或许千百年来,村民们世世代代,已经随时做好准备逃离家乡,而逃离的信号,便是镜庙沉入弱水。

阿隼道:“祝家三口和陶家老爹,已经护送城中,暂且安全。”

毕岸点点头,脸上露出疲惫之色,道:“去查下典籍,看能否查到更多关于镜庙、镜神的记载,传说也可。”这个时候,他才会显出一个年轻人的力不从心。

公蛎心中忽然觉得愧疚,上去将他怀中的老太爷接过来,谁知手脚发软,竟然趔趄了好几步,差一点将老太爷抛进弱水潭里去。

阿隼气恼地揪住公蛎,喝道:“你就是跟着来捣乱的是不是?”

毕岸沉下了脸,道:“阿隼,不得无礼。”

阿隼口不择言,急道:“公子,你确定螭龙公子就是他?”

公蛎听到“螭龙公子”四个字,心中一动,只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之极,却不知道在何处听过,下意识反问道:“螭龙公子是谁?”

阿隼指着公蛎,气恼道:“你看,你看,他……”毕岸严厉地看了他一眼,阿隼将未说完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气呼呼地捶了石头一拳:“到底是谁?——我是说今天的阵法被启动的幕后主使,真没想到,巫教的人竟然死心塌地到如此地步,宁愿死都不肯透露一点讯息。”

毕岸道:“他们不是巫教的人。”

阿隼惊愕道:“不是巫教的人?”想了想道:“也是,若是巫教的人,绝不会这般行径。他们是另外一股势力。”

老太爷抽搐了一下,发出几声哼哼。公蛎叫道:“赶紧救醒他!他定然知道杜家村的情况!”话一出口,公蛎已然知道是废话:若是能够救醒,毕岸早就出手了。

身后的弱水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个不讲究的人大声喝汤并吧嗒着嘴巴。毕岸眉头深锁,迟疑了片刻,从怀中拿出一根银针,朝着老太爷的百会穴扎去。

老太爷痛苦地呻吟着,浑浊的眼睛慢慢睁开来。公蛎惊喜道:“他醒了!快问快问!”

老太爷循着声音转过头来,但眼神却空洞地落在公蛎身后的远处。阿隼伸出双手晃了晃,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原来他已经失明了。毕岸轻声道:“老太爷,我是忘尘阁的毕岸,你感觉好一些没?”

老太爷浑身战栗如同筛糠,嘴唇哆嗦了良久,却只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阿隼沮丧道:“他不行了。”

公蛎急道:“赶紧带他去城里,瞧个郎中才好。”

毕岸无奈地解释道:“郎中要医得活,早就去了。他不能离开这里。”

潭水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犹如牧笛破音,水面剧烈**漾起来,巨大的水泡翻滚着上来,又吧嗒一下破碎,散发出一朵朵白色的水雾。

竹子的根部露出湿漉漉的一截,公蛎惊叫起来:“水位在下降!”

毕岸和阿隼对水潭的变化熟视无睹,两人的脑袋几乎贴在老太爷的脸上,专心地分辨着他含糊不清的声音。

汩汩声不断,水位越来越低,镜庙倒塌的乱石渐渐显露出来。老太爷忽然一蹬腿,干嚎了一声,手臂直直地指着公蛎,两眼一翻断了气。

公蛎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指指指着我做什么?”

阿隼半跪在地上,沮丧道:“线索又断了。”公蛎见他手臂垂落的方向还指着自己,连忙跳开,看到他指上那块黑斑很是显眼,带着几分替他不值的口吻,道:“这就死啦?唉,还老太爷呢,村里人太不义气,也不说留下一两个照顾一下。”说完却有些奇怪,两根手指拈起他的衣袖,疑惑道:“我昨天在动穴里明明看到是左手上一块黑斑,怎么变右手上了?”

毕岸将他左手的衣袖卷起。他的左手好好的,瘦骨嶙峋,犹如鸡爪。

阿隼向来信不过公蛎,嗤道:“看花眼了吧。”伸手去拿老太爷的美人面具。

面具纹丝不动,原来已经同老太爷的脸长在了一起,他身上的大红敛衣前襟上面血迹斑斑,完全失去了光泽。这种情形,同高氏当初一模一样。公蛎猜测道:“……莫非老太爷才是这次阵法启动的真凶?要不就是他暗中勾结巫教,只是事情败露,他自己遭受重创,连带常大哥和胡莺儿……”

公蛎不敢用手去摸,便指挥阿隼道:“你擦拭一下,他那块斑是涂上去的还是长在手指上的。”阿隼果然用力抠弄他的右手,道:“黑斑是沁入皮肉中的。”

公蛎不服气道:“我绝不会看错,当时他的手突然出来,吓了我一跳,就是左手。会不会,他昨日被人调包了?”

说话的工夫,潭水已经完全消失,留下一个大坑,坑底除了乱石,还有新鲜的淤泥和凌乱散碎的尸骨,已经难以分出是人骨还是兽骨。公蛎在心中念了一声佛号,低声道:“常大哥安息,那几两银子,我一定换成纸钱烧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