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叉戟的前端,出现了一点蓝芒,这点蓝芒,在急速的下落中迅速暴涨,如一道尖利的锥,护在汐的身前。这道尖锥,义无反顾地撕开了狂涌的海水,带着她的身子,深深地扎入了海漩之中。
刺骨的冰冷一瞬间包裹了她的全身,狂卷奔腾着的海水,令她觉得仿佛坠入了世界末日,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恐怖和无可抗拒。巨大的海漩之力,狠狠地拉扯着她的身子,她觉得下一刻,自己便会被这狂猛的力量扯成碎片。
在这种力量面前,自己卑微渺小的就像天地间的一只蝼蚁。她告诫自己,纵使蝼蚁,也要有坚强的信念和不屈的斗志。于是,她一刻不敢停歇地扭动尾鳍,逆着海漩的方向,拼力向前游。
然而,旋转的海水流速实在太快,以她的体魄,纵然拼了全力,仍不可避免地随着海流向后退去。她知道,这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海漩的力量会不断地叠加在自己身上,让自己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时候,自己会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能力,被卷入海漩的深处而万劫不复。
她将全身的气力贯注到尾部,淡蓝色的鳞片,隐隐有荧荧的光泽流转。尾部的血液,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以更快的速度奔流,似乎随时都要从体内挣脱出来。体外的海流,也更加猛烈地冲击着她的身体,在内外两股力量的共同冲撞下,她觉得尾鳍宛如撕裂般地疼痛。
她知道,这是尾部蜕变的疼痛。鲛人的尾鳍,自出生开始,便包裹在一层坚韧的幼膜中,这对幼年的鲛人而言,是最好的保护,能够防止尚未成熟的尾鳍被大海中随处可见的危险撕碎。然而,随着尾鳍渐渐生长和成熟,这层幼膜,却又成了一种束缚,它让尾鳍拥挤其中、无法伸展,力量也无法释放。所以,为了生存,鲛人在生长到一定阶段,就必须挣破这层幼膜的束缚,如此才算成年。
蜕变的过程是痛苦的,母亲曾不止一次地告诉过她,她虽然心里早有准备,然而真正经历了,还是那样的难以承受。
要活下来!她一遍一遍地在内心告诫自己。她忍着剧痛,以更高的频率上下摆动尾鳍,不敢有丝毫的犹豫和松懈。
一片海草的叶子从肩头划过,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蓝色的血液从中流淌而出,转瞬便洇没在周围的海水里。那片叶子是纤弱和柔软的,但当旋卷的海水给了它速度之后,它便拥有了杀人夺命的力量。
她无暇顾及那道伤口,与生命比起来,流一些血,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方才的这一幕让她醒悟,能够取走自己性命的,不只有身周的海水,还有海漩中夹带的一切杂物。
碎裂的礁石、折断的珊瑚、僵挺的鱼尸不时从她的身周掠过,它们处在不同的轨道,围着同一个中心,飞速旋转。它们的速度太快,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躲避。如果它们中的某一件正巧与她相撞,对她而言,后果都将是致命的。
她明白了,为什么每年的试炼,都会有那么多的鲛人葬身在海漩中。因为若想活下来,不仅要有强壮的体魄,还要有顽强不屈的意志,更要有足以活下来的运气。
一具鲛人的尸体从身侧飞速划过,软塌塌的,在海漩中翻着跟头,如狂风中的残叶,转眼便消失在视线的不及处。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人是谁。又一名鲛人从不远处掠过,挣扎着朝后方急速退去,在那种速度下,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控的能力,除了等待死亡,别无选择。
汐多么想冲过去拉住他,然而此刻,她又着实无能为力。望着对方淹没在无尽的大海中,悲恸与愤怒在这一瞬膨胀到了极点,她几乎咬碎了银牙,额头青筋暴起,狂涌的力量冲入尾鳍,在剧烈的痛苦中,尾鳍开始向外延伸、扩展,如一朵缓缓盛放的花儿,蓬大了数倍,束缚在尾鳍外面的幼膜,层层撕裂!蓝色的血丝,顺着尾鳍新生的纹路向外流淌,转瞬便化入了身后的海水中。
她扭回头,看着硕大的尾鳍在海漩中盛放,这只尾鳍,再也不复先前的幼嫩和弱小,像每一个成年鲛人的尾鳍一样,变得强壮而坚韧,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自己,这是成功了吗?
她心中一阵狂喜,然而未及细想,便突见身后,几座石山矗立在海漩中。
苍梧山一带的大海,海况复杂,海面以下更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红色石山,与苍梧山的根基相连。这些情况,她是知道的。然而令她恐惧的是,其中一座石山,正处在她旋转的轨道上。而她的身子,正在海流的冲击下,飞快地朝着石山撞过去。
倘若相撞,自己定然骨断筋折!她惊恐至极,危难关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将尾鳍狠力一摆,尾鳍上最后一处粘连的幼膜也挣裂开来。那宽大的尾鳍,赋予了她强大的动力,她的身体,在撞击到石山的前一瞬,猛地停住,之后,她接连几个大力摆尾,身子便朝前冲出,转眼将石山甩在了身后。
成功了,成功了!她喜极而泣!
她终于经受住了海漩的考验,成功地蜕变为了成年鲛人。她摆动着宽大的尾鳍,推开大片的海水,逆着翻滚咆哮的海流,纵情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