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宇见陆致隽变成这副没有骨气的样子,为他感到心酸。白天宇好言说道:“让你失望了。”他不是不愿帮忙,而是真的帮不上。
陆致隽恐慌地说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吗?那个人要杀我!他吩咐了漫山遍野的铁扇门人要杀我,他要把所有知道哪怕一丁点真相的人也杀了。”
白天宇突然想到了什么:那李灵知道什么呢?
他几乎确定李灵一定知道什么,之前他便怀疑师娘临终前会有所交代,但问过李灵,李灵说不出实质性的东西,陆致隽这么说,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李灵的伤势缓慢的恢复着,多数时间李灵沉默寡言,目光呆滞,就是白天宇单独在这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她对白天宇敬而远之,她也几乎不看白天宇的眼睛,尽管她知道白天宇总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一日白天宇在饭后信步走近李灵住所,汪珊从窗户看见他,走出去叫住他,眼中带着疑问,道:“白师弟,灵师妹身上有个伤。”
白天宇不语,近来李灵身上应该添了好几块伤,有他不知道的地方也不稀奇。
汪珊道:“前几日帮她擦洗身体时就看到了,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今天才注意到,在她腰后方,也是个新伤,但没听你说过。”
白天宇只知道他所医治的几处伤,腰后的伤不知道。
汪珊见白天宇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这很正常,她说道:“习武练功之人身上有伤很正常,但这个伤横横竖竖,不是普通兵器所伤。”
白天宇眉头微皱,这才开口道:“伤口什么样?”
汪珊道:“伤完全好了,有些模糊,我左看右看,看不大出来。”
说罢,汪珊蹲下身,在地上找到一颗石子,在石板铺成的路上大体画了一下,擦了几次,道:“不太好画,伤说好也没完全好,有点肿,横竖不太好认,大体是这样,能看出什么兵器吗?”汪珊给白天宇画的,更像一幅画。
白天宇左右看看,猜不出有什么兵器会造成这样的伤口,能造成这样伤口的,肯定也不适合做兵器。他想到一种可能,解释道:“我找到灵师姐时她所受的新伤我都知道,这应该是个旧伤,或许是从前跟人交手,被不常见的兵器伤了,伤后又进行缝补,所以造成这种伤口。”
汪珊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点点头道:“可能是,看来她这段日子过的的确辛苦。”她轻轻叹息一声,就起身返回李灵房间了。
白天宇站起来,低头看着汪珊所画,并且围着这画转了一圈,不知怎的,他觉得有必要问一问李灵,弄清楚这伤口怎么来的。
入夜后他又来到李灵门前,敲门,说了一句“是我”之后就直接推门进来,李灵被突然闯入的白天宇弄的手足无措,一下僵在原地。白天宇察觉到她的尴尬,歉然道:“打扰了。”
现在李灵面对白天宇时总是很不自然,她低头,不说话。
白天宇走近李灵,低声说道:“我来看看你的伤。”
李灵紧张地说道:“已经好了。”
白天宇道:“不是那个伤。”说完,他向一个烛台走去,端起一支烛台走回来。
李灵突然又紧张又害怕,现在又变成那个狰狞的白天宇了,她感到一种威胁。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白天宇见状,他知道李灵已和他产生了分歧,但她的沉默寡言让他猜不透她的心思,他也没有精力去猜。他平静地解释道:“珊师姐说你腰上有一个奇怪的伤,给我看一下。”
在李灵听来,白天宇这样命令式的口吻让她内心产生抵触,不过这抵触完全无用,她知道她根本拒绝不了。她不说,不动,目光低垂,意志消沉的样子。
白天宇得不到李灵的反应,径直走到李灵身后,轻声道:“灵师姐,得罪了。”
他弯着腰,轻轻掀起李灵薄纱罩衫,果然在她左腰处见到一个粉红的伤疤,他把烛火凑近,左右看看,和汪珊给他画的差不多,他换了各种角度看了又看,的确是不同寻常的伤,不是磕碰,不是刀剑伤,小小一块,似乎也不像他白天所说的缝补后的伤,大小如同四五岁孩童的手掌心,有横有竖,他越来越觉得这个伤疤很蹊跷,因为这很像一个字。他看的入神了,抬起手轻轻触碰伤疤,李灵的身体开始颤抖,白天宇才想到他面对的是一个女子的身体。他轻轻说道:“冒犯了——你知道这个伤怎么来的吗?”
李灵依然沉默,过了一会儿,白天宇终于听到她的抽泣声,身体颤抖的更厉害。
白天宇心情更加沉重,他放下她的薄纱衣衫站起来,看着侧身对他的李灵那张满是泪水的脸颊,突然意识到他似乎伤到了姑娘家的羞耻心,是他大意了,他只想到查找真相,忽略了她的心理。他无奈解释道:“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个伤怎么来的?”
李灵摇头。
白天宇不信,这样一个伤不可能没有察觉,也许他该换个方式问。
他转到李灵正对面,一只手托起李灵的脸,看着她饱含泪水的眼睛,突然心软了。他淡淡说道:“不要忘记在庄外我跟你说过的话,你要相信,我在保护你。”
这时,李灵才敢正视白天宇,她抬起眼睛战战兢兢地看他,发现她面前的不是那个让她害怕的白天宇,而是那个一贯温文尔雅的君子,她的目光里生出一丝暖意。她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感到害怕,她像一尊泥像,被一滩水化成泥水,白天宇重新给她塑了形,如今,白天宇就是组成她身体的那汪水,一旦她对白天宇产生了动摇,她的泥像,也会跟着崩塌,现在,那个让她深信不疑的白天宇又回来了。
白天宇不知道李灵复杂的心理,他说道:“现在是非常时刻,你该有心理准备,有任何不寻常的事情,也都在情理之中。”
虽然白天宇没有回答李灵的疑问,但他的语气已悄然解决了李灵心中的疙瘩,此刻李灵终于卸下了包袱,眼神活泛了。
白天宇道:“仔细想想,伤哪来的?”
李灵转转眼珠,抹了泪,眼神由一片茫然变集中,道:“我也不知道这个伤是怎么回事,”她突然眼睛一亮,“我好像有印象,师娘在临死前,我抱着她,后边觉得疼——除了这个,我不知道伤怎么来的。”
白天宇已经明白了,这也是他渴求已久的。
白天宇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里去的,完全回忆不起来怎么和李灵告别的,自己走了那些路,待他恍然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待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两手撑在桌子上,不知在干嘛。
他坐在桌前,看着干涸的墨盒,他卷起袖子开始研墨,研好墨,挑起一支笔,画下了李灵的伤,他脑中灵光一闪,这不就是一个“宇”字吗?
他的手开始颤抖,笔尖的墨水滴下,滴在那个字上,把那个子洇染成一团模糊,他又激动又感动,想到在山上那间屋子,陆致隽杀师娘的那间屋子,他在地上发现的一根簪子,他仿佛看见师娘在最后时刻,凭感觉画在李灵身上刻下这个字,而当时的李灵在痛哭,她觉得疼,但比起害死师娘的痛苦,这点疼轻微的自动忽略了。所以师娘的确对李灵有交代而李灵全然不知,一切解不开的谜,都在李灵的这个伤里。
白天宇抬起头,桌上的烛火融化了他眼中的一切,他看见了一团火,火中映着师娘的脸,白天宇看着师娘在火中燃烧,他在心里说:师娘,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我知道你不会什么不交代就走的,你到底还想交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