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公主行辕。
云安公主于瘦西湖遇刺的消息震动整座扬州城,扬州府衙、扬州卫、两淮盐运司、漕衙监兑厅、巡检司的所有官吏悉数行动起来,在公主府亲卫统领易重的指挥下戒严全城并且搜查可疑人物。
这种关键时刻,薛淮的缺席显然不正常,也容易引起人心惶惶,所以姜璃最终还是让易重稍作解释。
当众人听闻是薛淮在刺客刀下救下了云安公主,虽然受伤但是并不严重,而公主殿下对此极为重视,特地将他带回行辕让随驾御医进行诊治,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对云安公主的偏爱,薛淮今夜再度立下大功,难怪陛下对他一直青睐有加。
姜璃当下却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她坐在卧房外间的太师椅上,听苏二娘禀报遇刺一事的初步调查情况。
“殿下,那艘三层画舫属于扬州霄云楼,据掌柜所言,画舫今夜被几名来自金陵的权贵子弟包下,为首者还是金陵府通判之子。”
苏二娘的神情略显古怪,继续道:“然而根据审问的结果来看,这些人压根不是权贵子弟,他们以及随行伴当皆是绿林盗匪。有人给出黄金千两的价格请他们来此行刺一位贵人,事先已经付了五百金,约定事成之后再给五百金。他们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只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气度不凡的男子,自称姓卢。”
“卢?”
姜璃眉尖微蹙,她记忆中并无身份不凡年过三旬的卢姓男子。
“或许是化名。”
苏二娘给出自己的判断,然后道:“殿下,我已经让画师按照这些盗匪的交代,绘出卢姓男子的相貌,将来有可能派上用场。”
姜璃微微颔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热茶,问道:“那三名刺客呢?也是这些盗匪的同伙?”
“不是。据盗匪首领交代,卢姓男子一开始让他们潜伏在城内,并未确定具体的行刺计划,直到今日上午他得知公主府包下画舫,卢姓男子才在午后找到他们,让他们利用那艘豪华画舫吸引公主府护卫的注意,然后由他带来的三名高手伺机行刺殿下。”
苏二娘顿了一顿,歉然道:“当时事态紧急,那三名刺客没有留下活口,请殿下降罪。”
“事发突然,你们已经尽职尽责,何罪之有?”
姜璃神色如常,又问道:“可从三名刺客的尸首上找到一些线索?”
“有。”
苏二娘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事,道:“殿下,这是从为首那名刺客的贴身衣物内袋里找到的令牌,或许能证明他的身份。”
姜璃接过细看,只见这是一块触手温润的墨玉令牌,一面刻着繁复的云纹,另一面则是一个古朴的篆体字。
“玄?”
姜璃冷声道:“玄元教?”
“殿下,按照我们布置在靖安司的眼线所报,玄元教这些年在江南明面上培植的势力几乎被薛同知一网打尽,圣女柳英发展的济民堂如今已经被官府收编改造,他们在漕衙及漕帮渗透的关系更是接连被斩断,这些逆贼对薛同知的仇恨自然深如山海。”
苏二娘想了想,轻声道:“如此来,玄元教的逆贼费尽心思行刺殿下和薛同知不足为奇。”
姜璃不语,她举起那块令牌,在烛光中细细端详,摇头道:“我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苏二娘不解地问道:“殿下此言何意?”
“按照你的法,妖教乱党对薛淮恨之入骨,那他们就不该在我在场的时候动手,他们理应知道我身边有多少精锐护卫,而且今夜我和薛淮出现在防卫力量薄弱的船尾纯属偶然,正常情况下刺客根本没有接近我们的机会,这是其一。”
姜璃把那块令牌放在桌上,眼神愈发冷峻,缓缓道:“其二,当时那名刺客明显是冲着我来,他真正想杀的人是我,而不是薛淮。”
苏二娘瞳孔骤缩,心中巨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姜璃又看了一眼那个令牌,冷笑道:“最后一点,这些刺客处心积虑隐藏身份,甚至不惜耗费千金找来一群绿林盗匪声东击西,却故意把一块能够证明身份的令牌藏在身上,你不觉得可笑么?”
苏二娘恍然,心悦诚服地道:“殿下英明。”
“若是没有这块令牌,或许我会怀疑这是玄元教逆贼所为,但是……”
姜璃轻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幽深起来,低声道:“二娘,你会是谁这般想杀我呢?”
苏二娘纵然和姜璃的感情非同一般,但也不敢在这种事上胡乱猜测,当下迟疑道:“殿下,应该不是那位。”
“当然不会是陛下,我是他用来展现天子仁德的工具,又不会对那把龙椅产生威胁,他杀我作甚?”
姜璃自嘲一笑,然后轻声道:“看来终究还是有人觉得我的生死可以利用,想用我的死亡来挑起天家内部的风浪。”
苏二娘便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做?”
姜璃道:“简单,把这些刺客肚子里的秘密查干净,然后不论死活全部交给江苏按察使司,让窦贤和石道安头疼去。”
苏二娘连忙应下。
便在这时,一名侍女恭敬地入内禀道:“启禀殿下,薛同知醒了。”
姜璃双眼一亮,迅速起身道:“二娘,外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苏二娘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默默叹息。
她心里清楚,当薛淮不顾自身安危,舍生忘死地将公主推离刀锋,有些事情便非人力所能阻止,当下她只盼公主能够守住本心,切莫走出那一步。
……
薛淮悠悠醒转,入目之景有一种奇特的熟悉感,就好像他又回到两年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场景。
神志逐渐恢复清醒,记忆涌现脑海,他忍不住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