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玄幻奇幻 > 十二金钱镖 > 第十六章 毒发药误英雄遗恨 扶伤救死壮士徒劳

第十六章 毒发药误英雄遗恨 扶伤救死壮士徒劳(2 / 2)

杨华闻言愕然:“费了半天事,药还是买不全,看起来一尘道人的命不容易保了!”杨华急得心如火焚,向青年说道:“先生,你不论如何,总得想法子,把药给配全了才好。这是我们祖传的秘方,你不用管份量对不对,我们自己担责任。”

那青年听了,摇头道:“这药材不比别的,可以将就,这一点也不能含糊。”杨华搓手无计,想了想,只好说道:“不知哪味药没有?”青年道:“我还不知道哪几种药没有货,我给您看看去,大概麝香、血竭是没有。”当下这个青年借着灯光,拿着药方,从东面拉开药斗子,由西面拔开药瓶塞,连看了几处,转脸向杨华说道:“不错,血竭和胎骨没有。麝香倒有点,大概至多五分,不够一钱。三棱这味药,简直没上过药架子,连沉香还是前天给人看病,现买来的。说实在的,这种细药我们这里不预备,轻易也卖不出去。你老是用不用,自己拿主意吧。”

杨华坐来站起地着急道:“怎么办呢?”暗想:“就是买不全,也不能空手回去,索性尽现有的买了拿回去。万一有效,岂不救了一尘道人的命?就是不行,我的心已然尽到,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杨华只可对这青年说道:“先生,请你按着方子快抓吧。只要有的,你就给配出来。全单包着,包上请你全标明了。”那少先生见药不全也买,立刻高兴起来,这副药足有二两多银子可赚。那少先生随即拿了戥子,把药一味一味给配起来。全配齐了,净短三味。杨华瞪眼看着,见还短一味胎发灰,忙向青年问道:“胎发灰可有么?”少先生忙答:“有,有。”随即在药架子前,放了一个凳子,脚登着凳子,从架子顶,拿着一个标着“紫河车”的盒子。上面尘封土满,打开盒盖,拿出一个纸包来。从里面取出一把短发,拿到外面,耽隔好久,才用纸托进来,这已焙成发灰。杨华此时心头一阵阵起急,催着把药包好,将钱付过,只说个“谢”字,立刻拔步抢先出门,催店伙赶快回店。哪知就在杨华买药的工夫,店中又演了一幕惨剧!

一尘道人刚才强支病体,口念那解毒药方,急过了力,禁不得一阵阵晕眩。一尘导引之功已到炉火纯青之候,自知丹田元气一散,毒气立即攻入心房,再有仙丹,也恐回生无望。一尘虽在昏昏沉沉的时候,仍自强打精神,不敢把元气懈散。这时候,那厨房的厨师受了杨华之托,已披衣起来,将灶上坐的一壶沸水提了下来,打着呵欠,往西跨院走。他将到六号房间,窗前黑忽忽的没有灯光,厨师道:“病人许是睡了吧!”一面开门,一面招呼道:“道爷,水来了。”屋中没有动静,门却信手推开了。厨师道:“人哪里去了?”提壶回身,猛然一抬头,看见山墙上人影一晃,倏地伏下身去,把厨师吓得一哆嗦,水壶险些出手,连忙抽身退出跨院,抢到正院。就在这时候,突听得南房十七号耳房中,大吼一声:“恶贼逼我太甚!”跟着听得“哎呀”一声,靠风门一带,吧吧吧,连响数阵。厨师失声大喊:“有贼!”

厨师这一声未喊完,忽然,东房房脊后,悠地打来一瓦片。恰巧厨师正一扭身,瓦片掠耳根擦过去,“叭啦”地打在墙角。厨师吃了一惊,拔腿便往前院跑,扯喉咙大叫:“有贼了!”蓦然间,从南房黑影中,“嗖”地窜出一个人来,明晃晃刀光一闪。这厨师慌不迭的,把手中提的沸水壶抡起来,照贼人抖手打去。只听“哗啦”地一声响,壶底朝上从贼人头顶飞过去,壶没有碰上,沸水却浇了贼一头面。铁壶“刮”地暴响一声,掉在砖地上,声音很大。贼人吃了这个亏,抹头便跑。这一闹,全院客人顿时惊醒了不少。有几个隔着屋子的客人,也答了声。只听那东墙上贼人连投下几块瓦片,口打呼哨,公然叫道:“并肩子,风紧,扯活。”那被沸水浇头的贼人,立刻窜上房头,如飞逃走。那个厨师边跑边喊,柜房中的一个管账先生、三个伙计和马号里一个更夫,各提着门闩、铁通条,虚惊虚乍地赶出门口外,一阵乱嚷,贼人早已走得没影了。

那厨师一见人多,胆子也大了,赶过来指手划脚地表功道:“贼让我赶跑了,贼让我赶跑了!”管账先生摇头道:“掌柜的偏偏今晚回家,偏偏今晚出事。看看动了哪屋里没有?”大家点上灯笼,忙忙乱乱各处搜贼,恐怕贼人也许潜藏在暗处。搜了一回,那管账先生便说:“咱们这里从来没有这事,留神看看,是内贼是外贼。”厨师忙插言道:“是外贼,我全看见了。一共三四个呢,西墙头上,东墙头上都有。还打我一瓦片呢,没打着。哈哈,好大胆!有一个贼从十七号房窜出来,明晃晃拿着一把刀,教我一开水壶,浇得叫了一声,上房跑了。”管账先生不悦道:“怎么都让你看见了呢?黑更半夜,你拿开水壶做什么,咱们这里多咱闹过贼,这么瞎炸庙!”管账先生还想掩饰,却有一个伙计说:“是真的,我看见房上那个贼了。”厨师气忿忿说道:“怎么样,我不是说么,给六号房道爷送水吃药,我刚走近西跨院……”

这厨师正要往下说,忽听大门擂鼓也似地“嘭嘭”一阵乱砸,众人仓惶之间,不由骇然。侧耳倾听,有人在店门不住声的乱敲,并大叫:“快开门,快开门!”那管账先生惊惊惶惶地说:“先别开,问一问再说。”那厨师恍然大悟地说:“对了,这是给六号道爷买药的回来了。六号道爷不是受伤病重了么?”果然在一个躁急的异乡人腔口外,还夹着熟人叫门的声音,正是店中那个伙计和杨华抓药归来。众人忙去开门,杨华抢进店院,手中灯笼也跑灭了。他见院中站着好几个人,不禁吃了一惊道:“怎么样了?那一尘道人莫非是死了?”厨师抢着说:“别提了,杨爷,又闹贼了……”

杨华道:“哎呀,不好!”飞身抢奔南耳房十七号房间,大叫:“一尘道长,一尘道长!”急抢步开门,陡然间灯影里,听一尘惨烈地叫道:“好恶贼!”抖手打出一物。玉幡杆杨华吓了一惊,急抽身闪避,劈面扬来一把碎土,打得杨华满面生疼。那一尘道人怒目圆睁,目眦尽裂,一条腿登下地,一条腿跪在**;一只手按床框,一只手乱抓。杨华放在床边的弹囊,竟被一尘抓得粉碎,百十粒胶泥麻纸做的弹丸,坚硬如铁,也被一尘抓成团砂。一尘神智渐昏,手爪浑如钢钩,床边木框也抓透好几道深沟,木屑纷纷。杨华乍入,一尘误道是贼人又来了,将抓碎的弹丸捞了一把,迎面打来,却只扬了杨华一脸砂。杨华急叫:“道长,是我!”一尘忽然精神一懈,“哦”了一声,扑地栽下床来。杨华急忙扶住,一尘一只手紧抓床框,已经人事不省。

原来,那群贼败逃之后,也忙着救护那个被一尘踢坏的少年,一时没有赶来。但群贼寻仇之心不死,恐一尘万一得救,不但报不了仇,还有绝大的后患。群贼一狠心,留一个人背走那个受伤的人,其余三贼二次追寻到店中。果不出一尘所料,群贼竟奔西跨院六号房,却扑了个空。一尘回店时早已料到,已潜藏到十七号房间去了。贼人疑心一尘没有回店,竟往别处寻了一圈。那女贼颇饶智计,问那探店的贼:“可曾到邻号房间探看过没有?”那个叫晋生的说:“没有。”被女贼恶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废物!”教那使棍的青年贼人,结伴再去探看,先探看五号房,杨华的行李尚在,人却不见。又到六号房窥看,一尘的一个大包袱和被褥也都没动。群贼疑惑起来,旋在店中潜踪细搜,竟寻到南耳房拐角处,瞥见十七号房微露灯光。一尘伤重疏忽,杨华去后,忘记了熄灭灯亮,竟被男贼发现形踪。那男贼使倒卷帘式,才攀窗内窥时,又被一尘听出。一尘道人命在垂危,余威犹在,杨华的弹囊恰在床边,一尘怒吼了一声,爪裂弹囊,抓一把胶泥麻纸弹丸,劈窗打去,贼人应声落地。贼人忍痛手发暗器,当不得一尘神勇,刷刷刷,连把弹丸打出,奋身要挣下床来,与贼拼命。就在这时,厨师一声惊叫,水壶出手,全院哗然乱嚷,把巡风贼人惊走。一尘道人神昏气冲,右手抓床框,左手不住地把弹丸捞一把,打一把。十七号房的门楣窗纸,被打得稀烂。那青年贼人猜想一尘道人不能追出,必已毒入膏肓;又见全店惊动,杨华的连珠弹过于厉害,遂不敢怎样,飞身窜房逃去。

玉幡杆杨华当下扶住一尘的庞大身躯,一尘早已气闭过去。那只负了伤的右手臂青筋暴露,手指头深深抓入床框内,牢不可拔。杨华独力难支,忙叫伙计快来。店中人挤进房内,剔亮残灯,一看这一尘道人,面目紫肿,两个血球似的眸子弩出眼眶之外,牙关紧咬,青色的唇吻边沁沁出血,个个都吓得惊疑万状,失声道:“怎的了,怎的了,是什么急症?”没人敢说是教贼伤着了的。忽然有一个人叫道:“你们瞧,这是什么?”大家齐看时,迎门屋墙上,明晃晃插着一支镖。原是贼人打的,没打着一尘,钉在墙上了。

掌柜不在店中,人命牵连,不是小事,那个管账先生惊惧失措。那抓药的店伙刘二悄悄告诉管账先生几句话,管账忙转身低问杨华:“客人,可与这位道爷是朋友么?道爷怎么闹成这样?要是看着不好,咱们请个先生来。万一出了意外,也好,也好……”杨华无暇对他深谈,只催店伙赶快弄热汤来,灌救一尘。经众人帮忙,此时已将一尘放在**。那深入木床的手,已由杨华给拔出来。杨华抹去头上汗,这才把管账先生拉到没人处,低声说道:“这位道爷和我并不认识。他这是重伤,不是病,这里的大夫决治不了。你们这里闹贼,他追贼受了毒药暗器。我呢,不能见危不救。其实我连这道人的名姓也说不清,他也不知道我是谁。不过都是出门在外的,都是武林一脉罢了。掌柜的,事情你是遭上了。客人是住在你们这店里,贼是在你们这里伤的人。咱们都是外场朋友,你让我们过得去,我们也教你过得去。咱们谁也不愿意吃人命官司。外面都要保密一点,声张出去,都有不便。我们现在是先救人,救不活,也就没法了,那时再想法子了事。现在你们先去吧。有这位刘伙计在这里伺候,足够了。再呆一会儿,看出起落来,我再到柜房找你细谈去。”

管账先生唯唯地答应着,说道:“你老多费心吧,都是出门在外的人,用什么,你老只管吩咐。只要不出事,大家都好。”说到这里,转身向那直着眼发愣的厨师一点手,一同退出去,把别人也邀了出去。那个店伙刘二提着半壶水,走进屋来。

玉幡杆遣走众人,教伙计刘二斟了半杯热水,亲到五号房内,将自己包袱打开,取出一包药来,用水化开了,拿一根竹筷子,把一尘牙关撬开,慢慢灌救下去。半晌,一尘呻吟了一声,喃喃骂道:“奸贼,赶尽杀绝!”杨华忙附耳叫道:“道长醒醒,贼人早打跑了。”一尘忽然苏醒过来,叫道:“你是谁?哦,是你。”霍地爬起来,双手按着床,从唇吻边迸出几个字道:“药呢,药呢?”杨华道:“药买来了,只是差几味。”那一尘道人只听得“药买来”三个字,陡然精神一振,双目寻视道:“快拿来。”杨华忙从**拿起药包,叫店伙道:“快找药吊子,还有小火炉、炭。”一尘伸出左手,急口的说道:“快给我。”杨华递过药去,一尘慌不迭地教打开药包,自己抖抖地将一味一味的药,用手挑拣着,先拈了一些,往嘴里送。有的多拈一些,有的少拈一些,抓好了便塞入口中,一阵乱嚼乱咽。杨华看出一尘道人先吞硃砂和麝香,口中嚼着,那左手依然掂分量,抓别的药。内有不好咽的药,一尘涩声说:“水,热的;热的没有,凉的……”

<!--PAGE 10-->杨华忙斟一杯热水,送到一尘唇边;一尘把着杨华手腕,直着脖子,连灌了数口水,连吞了几味药。一尘瞪着眼看定那十几个药包,忽然说:“唔,血竭呢?怎么没有?”杨华道:“血竭药铺没有,一共短三味药呢。”一尘浑身一战道:“什么?短三味?血竭没有,还有什么没有?”直着眼睛看看药包,哎呀一声道:“血竭、三棱、胎骨……”突然双睛一翻道:“荷荷……我命休矣!”庞大的身躯猝然一挺,突向前一栽,“咕登”一声,头脸向下,栽倒在**,将药包、水碗整个都砸在身子底下,立即人事不醒,又昏厥过去了。把个杨华、店伙都吓了一跳,急上前呼救。一尘那赤露的右肩,从伤口赤肿处微微流出一点黄水。两个人将道人的身体,慢慢仰翻过来。杨华扪了一扪,一尘浑身灼如火炭,那右肩胛肌肉竟似热铁一般,又烫又硬。杨华顿足叹息道:“可怜一世的英雄!……”那个店伙手足无措地说:“这道爷神气不好,我叫先生来吧。”杨华不答,将手去摸一尘的口鼻,好象呼吸欲断。又来摸胸口,胸口跳动渐微。

孤灯惨淡、秋风凄厉,从那弹丸打穿的窗纸破洞,阵阵寒风吹来,吹得灯光闪闪烁烁。阴湿的房屋,空板的木床,仰卧着须眉如戟、毒发气厥的一尘道人,这景象直令人周身起栗。伙计刘二毛发悚然地推门跑了。那玉幡杆杨华侧坐在凳子上,目对着已失知觉的一尘道人,禁不住汗流浃背,心火上腾,却又一阵阵打寒噤,牙齿错响。这时,忽听一尘道人喉咙格的一声。杨华忙起来道:“完了!”伸手来再试呼吸,手还未触着,却听一尘嘘嘘地连吹了几口气,眼皮也似转动。杨华惊喜道:“莫非药力醒开了?”杨华无可为助,便俯下腰,要给一尘按摩胸口。蓦然,一尘道长吁了一声,两眼睁开,却目光瞠视,似醒不醒。杨华道:“道长,好些了?”一尘忽然若有所悟,把脖颈抬了抬,却是力尽筋疲,竟抬不起来。半晌,唇吻微动。杨华忙挨过去,只听一尘道人低低地说道:“壮士……”杨华道:“道长,你此时觉得怎样,可好些么?”一尘摇头,微微道:“我不行了!……壮士,你扶我起来,我有话。想不到我一尘纵横一世,竟有今天这么一个结果!”

杨华将一尘轻轻扶起,盘膝坐着。杨华细看一尘道人的脸色,两颧发红,唇焦吻裂,血红的二目陡发异光,杨华不由惨然。一尘无力的左手抬了几抬,似要抚摸右肩胛伤处,却又抖抖地放下来,放在膝上。他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壮士,累你了。……我一尘,仗着四十年导引之功,自信天再假我十年,当另有成就。何期陡遭魔劫,续命无方。数十年轰轰烈烈,竟这样糊糊涂涂,葬送在几个无名男女手内。我,我实在死难瞑目!……”说着将牙一咬,从眼角滴下热泪来。

<!--PAGE 11-->杨华眼见一尘神智转清,满以为药有回天之力。谁想一阵白忙,一尘终于说出这样话来!杨华强摄心神,扶着一尘,忙安慰道:“道长,不要心乱,我看道长这工夫好多了。”一尘惨笑一声道:“天之绝我,不可为也,我死期已迫!我现在觉着肚内发空,心中发慌。……就是药能买全,也误了时候,侥幸不过保住一条残命,数十年苦功也必尽弃。如今,药是缺了几味主药,又加贼人二次来扰……”正说处,外面一阵脚步声响,杨华急回手抄取兵刃,那伙计刘二已引领着管账先生,管账先生陪着从家内找来的掌柜,先招呼了一声,相随开门进来。管账先生一指**道:“就是这位道爷……”

掌柜是五十多岁的一个矮胖子,抱着一肚皮的懊恼,在屋中一站。他这一进门,便已看出一尘道人神色不对,忙向管账先生发话道:“你们都管干什么的?这不是服毒么?怎的不早给我送信,怎么反说追贼受伤了?”回头向杨华发话道:“客人,趁着病人走得动,你们趁早迁动迁动吧。我们小店……”杨华勃然大怒道:“混账!这道人是受了你们店里贼人的毒药暗器,我不过也是住店的,你想撵谁?”店主板着个面孔,刚要说:“不行!”突然间,一尘道人怪叫了一声,身子一挺,瞋目叱道:“一群万恶的奴才,出去!”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气力,“呛”的一声,左手将寒光剑拔出,把掌柜吓得一哆嗦,倒退到门口。杨华赶过去,抓住掌柜的肩头,叱道:“刚才不是告诉你们了,有话回头柜上说!你是要我声张出来,愿打人命官司么?”掌柜忙说:“不是,不是!我是听说道爷病了,看看请大夫不请?”一尘道:“滚!壮士,赶出他们去。我有要紧话,对你说。”

杨华立刻将店家一齐赶出屋门外,回转身来,见一尘神智越发兴奋,只是鼻翅大扇,抬头纹已开,面色已透红光。一尘道:“快过来,这边坐,听着。……我我我一尘,我实姓朱。告诉你,我命在俄顷,承你搭救,我已无法报答你。但是,我还有几个徒弟……”说到此,喟然长叹道:“若不是徒弟,我还不至于惨死在此地!……壮士,时不及待,不能细谈。我是云南狮林观……”杨华侧坐床边,手扶一尘,忙拦道:“道长,你先歇歇吧。道长的英名,弟子早已耳熟……”一尘摇头道:“你听着,我一尘,近因闻江湖传言,我的第四个孽徒和一个徒孙,竟不守规戒,卖身投靠清廷一个朝贵,为虎作伥,并依仗权势,欺压百姓,罪恶累累,还犯了**恶大罪。我这次北上,就是与我的第二个门徒,分道前来,查究此事。不想路经此地,遭贼暗算。……”说至此,喘气渐粗,似乎方寸已乱。只见他闭了闭眼,缓了一口气,又支持着说:“壮士,承你救护我,人力扭不过天命,也就无可奈何!我现在还想有求于你,不知你肯否念我在末路垂毙,助我一臂,替我走几百里路,送个信么?”杨华忙应道:“道长只管吩咐,只要弟子力所能为,不远千里,皆当效力。”

<!--PAGE 12-->一尘点头道:“你听我说,我等不到出太阳,必死。死后第一件,我求你将我尸首焚化,装入骨瓶,送到豫鄂边界青苔关,找我的第三个弟子,白雁耿秋原。我的大弟子名秋野,也是出家人,远在云南。我的二弟子尹鸿图,此时的踪迹不定,不好找了。你找着耿秋原,教他给我报仇……不是的,是教他转告我所有的弟子、徒孙,限他们三年之内,寻找仇人,给我报仇。仇人大概是四川人,四男一女,有两个男的,叫晋才、晋生,还有姓窦的。壮士你可将今晚情形,详细告诉他们。贼人的年貌口音,你学说给他们听。……第二件,我死后勿要惊动官府——你最好跟店家说,不要惊动官面,免得验尸**。你务必设法,将我的尸体隐藏起来,埋藏在隐密的地方。我怕贼人……我怕贼人还要残害我的尸体,你明白么?”杨华眉峰一皱道:“这恶贼!……我明白了,道长放心,我一定照办。”

这一些话,一尘说得力竭声嘶。喘息一阵,双眼呆定地看住杨华,叫道:“壮士……我死后烦你之事,你真能照办么?你要实说,你不要骗我垂死之人。”杨华不由悲凉心酸,叹道:“道长,你老万一不幸,弟子一定跑到青苔关去一趟。如果言而无信,教我不得好死。”一尘道人道:“惭愧,壮士不要起誓,我信你就是了。壮士,我垂死之人,空有感激之心,无以为报。”忽然眼光一瞥,将寒光剑抓了一抓,眉峰一皱,面现毅然之色道:“壮士,这把寒光剑,乃是我家传,也是师门相传的无价之宝!先父遗言:只传给掌门弟子。我如今感你盛情,我算收你为徒,要把这剑相传给你。你须把送信、报仇、掩藏尸体,全办到。”杨华道:“老师放心,弟子一定尽心去办。不过这样重宝,弟子受之有愧。”口说着连忙跪下去,叩头认师,叫了一声:“师父。”一尘皱眉摆手道:“咳,我已是死人了,不要耽搁时候,你现在快把包袱递给我。……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你告诉白雁,教他转告大弟子,务必将广州那件事办了。他若不办,就不是我的徒弟。我那第四个孽徒,也要他们追究,不许徇情。”

杨华连声唯唯,将包袱递过来,打开了。一尘手指锦囊道:“解开。”杨华依言解开,内有两本黄皮书,和小小两本墨笔抄写的书。一本厚有一寸多,一本厚有半寸,长只有巴掌大,都是绸面丝订,仿佛很珍重。另外还有几封信札,一个纸本子。一尘叫杨华端过灯来,指着信札道:“把这个烧了。”杨华应命,把信件烧毁。一尘自己要过那两个抄本,握在手掌内,看了看,叹了口气,忽然亲手将一本薄些的送到灯火上。枯纸遇火,烘地烧着,一尘一松手,却落在床头,仍然呼呼地燃烧。杨华忙抓下来,丢在地上,用脚踩灭,道:“老师,烧它做什么?”一尘摇头不语。

<!--PAGE 13-->一尘喘息了一会,将倦眼睁开,叫杨华快取笔砚来,并强自挣扎着,教杨华帮忙,要亲写遗嘱。仓促间没有纸,便将包袱内那两本黄皮的大本书,取了一本,就在书的底页上书写。一尘右手臂已抬不动,就用左手抖抖地写。写的是:

我行经鄂北,为贼毒……

一尘神智渐又昏惘,那支笔只是晃,却想不出蒺藜二字怎么写法。只见他字迹倾斜,仅辨形体,他往下写道:

我行经鄂北,为贼毒吉利所害。限尔等三年内复仇。……

一尘忽问道:“壮士,你叫什么名字?低声说,附耳告诉我。”杨华道:“弟子叫杨华,河南永城人。”一尘茫茫地说道:“你叫什么?我听不见。”杨华只得大声说:“弟子名叫杨华。”一尘拈着笔,竟画了些黑圈,咳了一声道:“你叫杨什么?你叫杨化?你扶着我的手写。”杨华忙把着一尘的手,又写道:

谱传三弟子,剑赠杨华。……

实在不能写了,口中念诵,叫杨华捉腕代笔,写道:

杨华乃救我之人,尔辈当以师弟待之;同学剑术,誓报此仇。仇人为四川口音,名晋生、晋才,俱系青年,自称与我有十多年旧怨。我之心事,尔辈皆知,当勉完吾志,匆匆勿忘。此嘱:秋野、鸿图、秋原等,一粟诸师弟均此。一尘绝笔,年月日。

一尘好容易将遗嘱写完,似乎心事已了,双目渐瞑。突又一惊地睁开眼睛,叫杨华捉腕,换纸另写。一尘一字一歇地念道:

我云南一尘道人,在客店为贼人毒器所伤。承同店客人杨君,念在武林一脉,力加施救,毒重无效。又念我为出家人,慨允出资,将我尸体焚化掩埋。我情愿将遗物赠杨,与店家无干。临危书此为凭。……

一尘叫杨华扶着自己的手,亲自署了“一尘道人具”五个字,连同遗嘱一并交给杨华收执。这才掷笔一叹,闭上双眼,意要躺下待绝。杨华忙叫道:“老师,这遗嘱送到什么地方?”一尘睁了睁眼道:“青苔关,三清观。”随又将手边抄本,和那把寒光剑,指了一指道:“这把剑给你。这本剑谱,你务必交给他们。他们三个人都是用剑。你跟大师兄学,他远在云南,不久必来。跟二师兄学更好,他也是俗家人。你跟他们三人,共同看谱。那两本书,黄皮的,是我手抄的《黄庭经》和《易筋经》,就专先传给大弟子,做个遗念。”一尘又道:“你,这把寒光剑非同小可,削铁如泥,你要好好用它。不要教人夺了去,不要教行家打眼,好好地保藏着。你现在算是我末一个弟子了,休要忘了我的话。……你从前的师父是谁?”杨华道:“弟子从前的业师,是商丘懒和尚毛金钟。弟子现在是铁莲子柳老英雄门下。……”

那一尘道人目注杨华,盯了一晌,道:“你是谁的徒弟?你是铁莲子柳兆鸿的徒弟么?”杨华道:“正是!”一尘忽然呻吟道:“噫!你是柳兆鸿的徒弟?寒光剑给你,呵呵,这这这可真是天意了!”面色一变,咽喉一响,将嘴一张,痰和血都涌上来。呜呼:

<!--PAGE 14-->崆鹤衔箭,徒兴铩羽之悲;

白龙鱼服,竟死细人之手!

“咕登”的一声,尸体倒在**,浑身筋肉一阵抽搐。杨华急上前扶救,但见一尘两腿蹬了蹬,呼吸顿绝。双睛突出,从眼耳口鼻沁沁地溢出血来。其时,晓风习习,太白焰焰,群鸡一声声乱啼,已是五更将破晓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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