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业有专攻,即便他知道这些知识,可要落到实处,还得靠明朝的这些工匠能人。
赵士楨身上似乎有不完的劲头,他等不及工匠们搜寻,自己便亲自带队前往墨矿,费了半天时间,挖掘筛选出合適的石墨。
赵士楨用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却將脸弄得像是个大猫。
他咧开一口白牙说道。
“恩师有言,这石墨矿亦有差距,大型坩堝用粗颗粒石墨,小型或异形坩堝则用细鳞片石墨。
我等既然要造蒸汽机,要造到天涯海角的航船,要造那神威天降的火炮火銃,就必然不能够马虎,將这石墨坩堝研究透彻了,再开展其余製造不迟。”
所有工匠们都是眼神炙热,自进了这西山工坊之后,他们终於是不再每日担惊受怕,动輒受到上官们的打压。
西山不单单提供衣食住行,还给予丰厚的薪酬和奖赏。
这样的日子与做梦没什么区別。
可他们却没有因此而倦怠,每个人心中都怀著热忱,每个人都想要製造出张允修与赵士楨所描绘的,那惊天动地的火器、器物!
石墨坩堝的概念被提出来后,西山工坊陷入了热火朝天的研製之中。
“將石墨捣碎、过筛,比例为三成石墨,七成高岭黏土,以清水反覆揉捏”
赵士楨在工坊里头四处视察,並將各项细节讲解给工匠们听。
工匠们本就有製作陶坩堝的经验,经过一番简单的点拨后,便能够很简单的上手。
先是以比例揉捏,再以木模塑形,於內壁抹上一层细石墨粉,以用来避免铁水粘连。
短短一日之间,工坊內便製作出一百余只石墨坩堝。
所有石墨坩堝被置放在通风仓库中阴乾,等待三日之后,再送入竖窑中,以松柴混合煤炭烧制。
在这几日间,赵士楨小心翼翼地守在仓库边,生怕这些石墨坩堝出事。
这几日天气还算不错,不冷也不热,时不时也会出些太阳,仓库中的石墨坩堝情况良好。
等到三日后,赵士楨便將这些坩堝送入了窑中。
看著窑火里的熊熊烈火,他几乎一刻也离不开,赵士楨拉著工坊里头的工匠,日夜守在锅炉面前,时不时便调整火候。
接连三日,赵士楨几乎吃睡都在窑炉旁边。
待到第四日清晨,窑温渐降,他才与工匠们一同小心翼翼地打开窑门,在里头数十只黑亮的石墨坩堝躺在窑底。
“成了!”
赵士楨激动不已,他取出坩堝,將其再放置冷却后,方才小心翼翼地拿起。
简单用手指在坩堝侧边一弹。
“噹啷”地脆响,赵士楨倏地瞳孔一缩。
在工坊里头待久了,仅仅凭藉手感和声音,赵士楨便能够判断手中材质到底如何。
一旁的工匠也兴奋大叫说道:“赵大人我们成了!成了!”
这坩堝摸起来厚度均匀,且內壁光滑无裂痕,相比从前的陶坩堝不知好上多少。
赵士楨露出微笑,却没有急著庆祝,而是下令让熔铁塑形。
工坊里头锻造炉子又升腾起来,那百链钢缓缓融化变得通红,持续加热之下,石墨坩堝稳稳承接住铁水,並不见丝毫渗漏,甚至连边缘也未见裂痕。
待到铁水冷却之后,倒出的铸铁坯光滑致密,全无往日的砂眼与杂质。
赵士楨面色被铁水照得通红,他还不能確信,接连让工匠们铸造了十几个新式火銃部件。
连续使用十几次后,这石墨坩堝依旧是完好无损,甚至效率和质量都远超以往。
赵士楨手里拿著百链钢铸造而成的部件,感受到手心里头传来的冰凉温润触感,在阳光下,这部件光亮异常,甚至有些晃眼了。
“真的成了!”
他难以置信的样子,可西山工坊里头顿时发出一阵震天般的欢腾之声。
赵士楨手握著零件微微颤抖,多少个日夜,他失败了多少次,便是因为那陶製坩堝,本以为乃是自己技术不够精湛,可到头来发现,便是这坩堝出了问题。
自己付出了多少艰辛,便是差了这一个石墨坩堝,仅仅是更改了材质,从前的所有问题都就此迎刃而解了!
解决了工具问题,可以想像出来,后续推进一干火炮火銃研究,將会有多事半功倍!
赵士楨不由得感动落泪,眼泪冲刷掉脸上的黑灰,留下几道痕跡。
可在高兴之际,他不免想到,若非是张允修,自己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想到以石墨製作坩堝。
自己这位师父,嘴上一口一个古籍,然而赵士楨可太明白了,在兵仗火器领域,便没有他没看过的古籍!
他遍览古籍也从未见过以石墨为材料的,甚至可能自古都少有人尝试。
更加准確的说,往前推三四百年,到宋元时期,当时的冶炼技术,根本达不到探討陶坩堝材质的程度。
赵士楨一时间感概万千,他不觉得张允修乃是什么天上神仙,他更愿意相信对方乃是千年难遇的工匠天才。
只可惜张允修乃是个放浪形骸的性子,从来不会在一个领域深耕,个个皆是浅尝輒止,偏偏这浅尝輒止便能超越其他人一辈子。
他心中胡思乱想之间,隨即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师父张允修不愿意时间,那这工匠之道,便由著自己发扬光大!
赵士楨从怀里取出羊皮纸,上头所绘製的,正是蒸汽机的构造细节图。
如今小型蒸汽机已然研製成功,通过车床和石墨坩堝,再製作出大型蒸汽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想到自己製造出来的机器,能够在海上自由驰骋,能够在陆地上不费车马,赵士楨便激动得浑身发抖。
便是在这时,工坊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名工匠慌忙前来稟告说道。
“赵大人,陛下亲临!”
赵士楨將羊皮纸收起来,笑著说道。
“陛下又不是第一天来工坊,你紧张个什么,快隨我去迎驾!”
工匠苦著脸说道:“若陛下是来工坊巡视倒也无事,可陛下气冲冲的样子,说是要寻张指挥使,看起来气得不轻,小人怕张指挥使是否惹出事来,我等兵仗工坊是否会被殃及池鱼”
赵士楨瞪著眼睛说道:“大胆!张指挥使乃吾师,算起来更是尔等师公,怎可这般誹谤於他,师父他是会惹事的人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赵士楨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底气。
他想了想说道:“不管如何,先带我去见驾。”
万历皇帝来了兵仗工坊后,寻不到张允修,顿时有了脾气,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然说道。
“他张士元去哪了他干什么吃的那倭寇都快要在江南拉屎撒尿了,朕好心与倭人行商,他们却如此胆大包天!
张士元不是说练兵,练兵练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