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彻夜未眠,耳旁尽是小巧的求饶声和鲜血淋漓。
阿姐后来说,从未见过我这样的大家闺秀,没有半分仪态,只会撒娇卖痴的,她还说我字也写不好,琴棋书画样样不会。
总之,她把我骂的够狠。
但再狠也比不过她一句话就把小巧打残了,我又哭又闹才留下了小巧,可即便如此,小巧也是再也不能陪我翻墙爬树摘果子打山鸡了。
这是我对京城的繁荣第一次觉着恐惧。
但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还真不是一般的愚蠢,害了小巧还不自知。
见完众臣后就商量起丧仪来,皇帝刚过四十之龄就驾崩,实在是短寿极了。
天色蒙了灰雾,回到凤仪宫里人来人往却皆是屏气凝神不敢多言。昨夜颇有些累,我倚在榻上假寐,迷迷糊糊间,忽听有人来报。
“娘娘,宸妃哭闹不休不肯赴死,吵着要见您。”
弄玉最厌宸妃,啐道“见什么见,娘娘如今身子不适,哪有空搭理她的。这宸妃素来得宠,陛下是亲口告诉娘娘要带宸妃走的,若柳巷令连这个都搞不定,便不用来见娘娘了。”
弄玉性子直白,在宫里这么多年也没有半分弯弯绕绕的,为此害我也吃了不少亏。不过我知道,弄玉是绝不会害我的。
观星见我醒来,便出去怒嗔弄玉“还不小声点,这些事也来报没得吵着娘娘!”
底下人素来最怕观星,听了话默默下去。待观星再进来时,我已失了倦意,翻着往年的珠钗烦闷的很,于是问她。
“观星,我是什么时候和慕怀盛许下那狗屁承诺的?”
观星记着我们的每一件事,听我问便答“承安二十年,相国寺偶遇。”
我点头称是,不过有些太过简洁。
我们的相遇,可不止这短短几字,那可是慕怀盛谋划了不知多久的一场精彩绝伦的戏码呐!
那时候,我刚回京,尚且好动贪玩。因自小住在庵里,不曾见过外男,所以格外喜欢去读那些个戏本的。
就像戏本写的那样:寺庙才是姑娘和公子们定情的地方,大家千金出门上香,偶然遇见对佛吟诗的公子,二人一见钟情,自此念念不忘,后来公子高中状元,十里红妆迎娶了千金。
所以在相国寺里,我也在找有没有这么一位公子。
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慕怀盛。
那天我跟着阿初一起,不知为什么,我格外的怕阿姐。也许是她亲自下令打残了小巧的腿,也许是我不懂,什么才叫做云家嫡女应有的模样。
阿初是个很温和的人,只不过她好像不喜欢三姐。三姐是我们家里最娇娆的姑娘,虽然她总爱耍派头,但我还是觉得她最好看。
树荫葱葱,斑驳的日光穿不过厚重的林层,偶尔有咚咚咚的木鱼声传过来,可我心里却半点贪玩的心思也不敢有,刚才**的景色实在让我惊愕的很。
听阿初的话我急匆匆地走过去时忽然听到一句温柔的唤声“云姑娘。”
一位温和有礼的蓝衫公子骤然出现在我眼前,温文尔雅笑语亲切。
可我心里只记着阿初的话,想立刻去找阿姐,这个人却偏偏挡在我身前,实在烦人!
只是他生得这样好看,便也不算烦人了。
他许是见我皱眉以为我不高兴,拱了拱手谢罪道 “姑娘为何避开在下?可是在下有冒犯之处?”
“没有没有,阿姑说了,女子不得和男子多有纠葛。我这个人最爱贪恋美色怕把持不住……”
我急忙答他,只是似乎又忘了云家嫡女应有的矜持,洋洋洒洒说了大堆,那位公子似乎有些想笑,就那样望着我。
望得我心痒痒,只想同他搭话,可偏生我心里恼羞,只逃也似的离去。身后似乎还传来他的声音,趁着轻风分外温和。
“姑娘可小心了,这相国寺里的石阶甚多,别一不小心就跌倒了。”
记忆里初遇就是如此,倒没有别的欲说还休湿了绣鞋赠了绣帕得了玉佩一见误终生之类的,只是在我心里种下了这么道影子。
只是记忆里,好似也有过一道颇为相似的影子呢。
“不对不对,观星你说错了,是在闲云庵下那酒家里,我就认得慕怀盛了!”
我忽然忆起来了。
难怪那时我觉慕怀盛如此眼熟,其实我是见过他的。几年前我和小巧偷溜跑到山下,在阿碧家的酒馆里,他大抵是回京时路遇酒家歇息,穿金戴银的很是华贵,明明是粗制的菜饼他也能咽下去。
我那时躲在后厨,从几块木板盯着的缝隙里悄悄瞧他,心里觉着这该是从哪儿来的神仙公子呢。
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只不过如今却是生死相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