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片刻,又大胆地补充了一句:“不知……这‘力’,当为几何是当尽其全力,还是……只尽半力”
他一咬牙,不等朱由检发问,便将心一横,继续说道:
“就如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其家产号称二十万。前阵子为陛下分忧,‘略奉’七万,尚余十余万。如此家资,又当尽何力”
话音落下,王体乾将头深深叩下,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金砖。
他这是在赌!
赌皇帝要的不是厂卫,而是“厂”与“卫”!
殿中,死一般的安静。
王体乾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如战鼓一般在耳边轰鸣。
额角,有冷汗一滴一滴地渗出。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朱由检忽然笑了。
“田尔耕的祖父,乃是前朝兵部尚书,大破青蛮,威震西北。神宗爷多有赏赐,多年积攒,有此家产,倒也不算出奇。”
王体乾的心,沉了下去。
然而,朱由检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闻天籁。
“不过……体乾,你果然深体朕心。”
虽然这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与玩味。
朱由检从御案后走下,亲自扶起了王体乾。
“此事,不求各尽其力,只看各人心意多少便是。”
他的声音中,带有一丝淡淡的冷意。
“朕会让薛国观牵头,在京中每一条新修的路口,都立上一块功德碑。”
“将所有捐助者的姓名、官职、所献金银,一一铭刻其上。”
“献得银多之人,获得的京中百姓感激,自然也会多些。”
他顿了顿,拍了拍王体乾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过,凡是捐助,就必定要碑上留名。”
“如此泽被苍生之善举,肯定要让乐捐之人青史铭刻。你听明白了吗”
王体乾心中瞬间通透!
这哪里是为了要钱!
此非为财,实为炼心!以名望为炉,以贪欲为炭,炼出来的,是忠是奸,一目了然!
上了这功德碑,多捐之人,固然是表了忠心,但也等于将自己的家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异于向皇帝陈明了自己的贪腐,送上了投名状。
而少捐之人,固然是保住了钱财,却又落下了不忠不义、欺君罔上的口实!这些人等包得住钱财,却未必就保得住权势了!
到底要捐多少,不全然看家财几何,而是要看你究竟是不是与陛下是一条心!
“奴婢……奴婢明白了!”王体乾拱手道,“奴婢一定将此事,办得干干净净!”
“好。”朱由检满意地点了点头,“此事办妥之后,你便每日巳时入宫来吧。届时朕也批完了奏疏,正好听你说说这京中之事。”
每日巳时入宫!
王体乾长舒一口气,看来是赌对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一步赌对了。
他袖中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面上却竭力保持着平静,只是深深一躬。
“奴婢……必为陛下鞠躬尽瘁!”
朱由检摸了摸下巴,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你对京中勋贵之事,了解多少”
王体乾心中一凛,略带惶恐地说道:“回陛下,东厂之前的精力,多集中于东林党争与清查阉党余孽,近来才转向文官贪腐结党之事。于勋贵一脉,恐怕……不如文官这边详实。”
“无妨。”朱由检一笑,“朕今日下午会召英国公入宫,让他来领这个勋贵捐俸的头。顺便,也让他推荐些勋贵子弟入宫,陪朕练练骑射武艺。”
“只是,英国公毕竟年事已高,眼神或许会有些昏,看人看事,难免有走眼的时候。”
“这,就要体乾你来帮朕,把把关了。”
“你也去整理一份资料,将京中各家勋贵,家产大约几何,旗下又有哪些子弟比较亮眼,哪些是堪用之才,哪些是纨绔草包,都列个单子,过几日呈报上来,给朕瞧瞧。”
大明勋贵在政坛上边缘已久,王体乾对这事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立刻拱手领命:“是,奴婢领旨。大约明日,便可将初步的册子呈上。”
朱由检的脸上微微一笑。“行了,就这些事。抓紧下去办吧。”
“奴婢告退。”王体乾躬着身子,一步一步,缓缓退出了大殿。
殿内,朱由检摸着下巴,眼神幽幽。
钱,很重要吗
从表面上看,是的。
但从国家层面来说,资源的调动能力、人才的组织程度、人心的倾向这些东西,都比单薄的金钱更为重要。
抄家,是最下乘的手段,只能得到一次性的现金流,还会激起剧烈的反弹。
善用这些阉党、贪官的污点,反复敲打,反复拿捏,才能从他们之中,洗汰出一批真正为己所用,不敢有二心的铁杆帝党。
只是话说回来……这大明朝的勋贵,到底要怎么用
历史上崇祯那种歇斯底里、逼着他们上吊哭穷的办法,是一定不行的。
有没有一些更讲文明、更懂礼貌的法子,可以将他们积攒了两百多年的财富,也一并卷入到这场救亡图存的运动中来呢
这帮人,好歹也算是大明的股东,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抱着金山银山,一起沉船吧。
罢了,不想那么多了。边做边看,摸着石头过河吧。
“高伴伴,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