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生就睡在外间的软塌上,他的一声暴喝引起客房陶家三兄弟一起衝出房內,飞速到宋亭舟臥房保护宋亭舟,因为事发突然,三人上半身还光著膀子。
其中雪生的动作最快,他已经发现了房顶上的黑影,跃上墙头跟了两步,想起夫郎的叮嘱,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只能眼睁睁的看著那道身影离开。
“大人,我没有追上那人。”雪生回来找宋亭舟的时候一脸惭愧。
宋亭舟披著外衫站在门口,树梢枝头是皎洁的圆月,他冷峻的眉眼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淡漠,“无碍,往后这样的事情可能还会发生。”
雪生默然。
光著上半身的陶家三兄弟集体打了个哆嗦,冷意从身体一直蔓延到內心深处。
四更天,丑时二刻。宋亭舟从床上坐起来,睡在外间的雪生听见动静,拿著木盆走到厨房。
阿寻被留在祝家过夜,他们这群人都是汉子,雪生还比其他人细致些,要是跟来的是蚩羽,宋亭舟就得自己去打水了。
炊烟升起,守著宅子的月梅两口子正在厨房里烧水做饭,他们几乎一夜没睡,三更就起来在厨房忙活。
宋亭舟洗漱后虽然还是有些睏倦,但头脑却异常清晰。他吃了两个馒头垫了肚子,粥和茶水一点不沾,而后换上官袍官帽,踏上崭新的皂靴。
他作为顺天府尹的官袍工部要三日后方能做好,便仍旧穿的知府緋袍,胸前的补子绣的是云雁,材质用的是丝绸。
因为宋亭舟还未正式上任,所以並无资格参加朝会,也不必从午门的东西掖门进宫,东华门入宫即可。
雪生和陶家三兄弟一起前去送行,马车停在东华门外的文官车马廊。
宋亭舟下马,整理一番身上的衣物,在宫门前由门官核验身份,並確认有吏部文书后,还要仔细查验身上有无利器,便是锐利些的髮簪也不可以带进宫去,一切妥善后,再由內侍陪同入宫。
宋亭舟被引入文华殿外的廊廡等候,他微微垂头,身体站的笔直,双手自然交叠於身前,两脚分开与肩同宽,宽大的官袍虽然遮挡住了他健硕的身材,却也能看出他比寻常文官更高挑挺拔的体態。
这时天还没亮,来往的內侍弯下身子无声忙碌,隔著高大的宫墙宋亭舟能看到夜色的浓墨还未褪尽,天空像是蒙了一层灰色的纱,眼下似乎比自己刚出门时明亮了一些。
也不知道晚儿什么时候会才到,应该也快了……
渐渐的,天边洇开一抹极淡的鱼肚白,云层也被染成橘粉色,一点金红从宫墙升起,转瞬就把漫天晓色烧得透亮。宋亭舟动了动身子,一股酸痛感从腿部蔓延。
文华殿外走动的內侍比刚才更多,但依旧是无声的,偶有沟通也是微不可闻,整座宫殿庄严又肃穆,仿佛多发出一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朝会似乎是结束了,现在该是陛下用膳的时间。
又过了一会儿,终於有內侍过来传唤,这时的天色已经彻底明亮。
“宋大人,陛下唤你入殿,请隨奴才这边走。”內侍腰弯的很低,姿態恭敬,话语清晰。
宋亭舟双手轻握成拳,微微頷首,“劳烦公公。”
內侍忙不叠的说道:“宋大人客气了。”宫侍不像宫女,男不男女不女,最是惹人不耻,是皇城中最低贱的存在,普通百姓也是唾弃嘲笑,更遑论这些高高在上的文官。
內侍从低下的头颅中分出一小缕视线瞟向宋亭舟,见他眼中果然同话中的语气一般,没有半分轻视,心中比听那些虚假的阿諛奉承更加熨帖。
文华殿內,皇上坐在最上首的宝座上,叫起按规矩行礼的宋亭舟,態度上既持天子威仪,又存仁君之慈。只是面色颇有些憔悴,想来得知太子去世,如今尸首尚无消息,身为父君也定是伤心的。
“宋卿想必是接到调令就赶回了盛京,路途遥远,难为你了,入座吧。”
文华殿內摆著官椅,宋亭舟先谢了圣恩,而后还起身坐在官椅上,落座时不能坐满,只可占椅子的三分之一,腰背挺直,不可靠椅背,身体微微前倾呈现恭谨的姿態,预备隨时起身恭请圣命。
皇上再仁义和蔼也是一国之主,举手投足间威不可犯,他先是问了宋亭舟治理钦州的过程,又询问了西梧风土人情,以及壵族的壵锦等。
其实这些政务早就被吏部呈到圣前,
零零散散谈论了一会儿后,皇上明显神色鬆弛了不少,看向宋亭舟的目光中也是多加欣赏,“六年时间能將西梧府治理成如今的模样,宋卿功不可没,顺天府尹的位子,是你该得的。”
宋亭舟从善如流的自官椅上起身回话,“多谢陛下夸讚,微臣身为臣子,受陛下庇护,本该替陛下分忧。”
越是这样沉稳持重的人说这样熨帖的话,越是可信度高,让人觉著他们是在发自內心的陈情。
皇上语气愈发宽和,“想必宋卿也已经听说过前两任顺天府尹在任上亡故的事。”
宋亭舟垂手直立,頷首低眉道,“微臣略有耳闻。”
皇上嘴角牵起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民间多有无稽之谈,宋卿无需放在心上,你是禹国的栋樑之才,自然有朕的龙威庇护。”
这句话很有深意,像是只是一句安抚臣子的话,又像是在提醒宋亭舟什么。
將所有情绪收敛起来,宋亭舟跪在殿下叩首谢恩,他姿势一如当年保和殿礼部官员所教导的那样標准,叩首的时候硬朗流畅的线条绷的很紧,声线沉稳低沉,“微臣叩谢陛下天恩,恪尽职守,以报圣恩。”
上了一早上的朝会,皇上也十分疲惫,他挥了挥手,“去吧,宋卿有大功,朕已派宫侍备好赏赐,稍后自会送到你宅院。”
宋亭舟又是一番叩拜大礼,等再从东华门出去,他整个人已经身心俱疲。
他身体素质不错,只是精神极度紧绷,帝王的每个字都在心中翻来覆去的揣测,自然有种力竭之感。也难怪有的老臣动不动就会被气昏、嚇晕,实属身体精力双双饱受折磨。
雪生和陶家兄弟都守在东华门外,正是百般无聊又不能大声喧譁,四人里三人都在靠著马车闭目养神。
见宋亭舟回来大家都打起精神来,陶十一问道:“大人,咱们去哪儿”
宋亭舟上了马车,姿態才略微鬆懈,嗓音也附了层低哑,“回去。”
低调简朴的马车从东华门前驶离,暗处不知又有几个探子在暗中观望。
陛下圣言既出,必有践诺。宋亭舟这边刚回拾春巷又补了顿早饭,宫里的赏赐就已经到了家门口,这个动静就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