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冷声问道。
“孩儿这便去找石守信问一问。”
司马攸转身就走,司马昭亦是没有阻拦。
他又看向司马炎问道:“你以为呢?”
司马炎想了想,最后叹了口气道:
“孩儿以为石守信所言不无道理,反正今日是魏国的最后一日,无论是饿殍遍地也好,民不聊生也罢,都是旧朝之事。
魏国无能,故而有贼寇劫掠洛阳市集之事。我大晋开国,新朝新气象,便没有这样的事情了。
石守信此番有大功,还担了责,却不能参加开国庆典,就算嘴上说忠心耿耿,心中总是会有郁气没有发散出来。
他的部下扮做盗匪劫掠了洛阳市集,也算是出了口恶气。想来今后天子让他做什么,他也没有抱怨的理由了。”
听到这番话,司马昭微微点头。
他冷静下来以后,发现信中石守信有句话说对了:
我可以心胸开阔,给你跑腿办事背黑锅,最后还没赏赐,不争不闹。
但我的部下,却做不到替我办事,还没赏赐可以拿。如果不把他们喂饱了,那我就约束不住这些人了。
所以我只能在洛阳城内“自筹粮饷”!
你臣子的臣子,不是你的臣子!如果不给赏赐,你这个天子就什么都不是!
虽然石守信在信中没有说这句话,但表达出来的意思,却是明白无误的。
这也是极为现实,而且有着百年传承的老规矩,自汉末以来的“双重忠诚”。
一个人既是朝廷的大臣,也是某个府衙官员的幕僚,他既对朝廷忠诚,又对自己的长官忠诚,这就是正面意义的好官,是社会主流意识形态里面被广泛接受的“德才兼备”。
可如果长官与朝廷发生冲突了怎么办呢?
那么这个人必须要先忠于长官,后忠于朝廷。
换言之,石守信的部下要先忠于他本人,后忠于司马家,这才是“德行”。如果这个人先忠于司马家,后忠于石守信,这就是吃里扒外。
那么对应的,长官在部下与朝廷面前,也要先顾及部下的利益,后顾及朝廷的利益,要不然就是不值得投靠。
石守信表示,我给你干活跑腿不喊累,我可以挨饿,但我的部下必须吃饱。从你这里拿不到喂饱我部下的利益,我就只能让他们在洛阳“自己想办法”了。
这是按规矩在办事。
“你是说,朕什么都不管,只当是没看到,对么?”
司马昭反问司马炎。
“父亲,确实如此。反正,在洛阳集市上贩卖商品的商贾,基本上都是世家大户的家奴。
石守信抢他们,就是在跟他们过不去。
若是这些人以后不服管教,父亲便可以把石守信放出来咬他们。
而石守信有这些人压制,也只能乖乖听天子的话,受到天子的照拂和庇护。
既然他要抢,那就让他抢好了,我们只当做没看到没听到不知道,不就好了么?”
司马炎微笑说道,并没有说石守信的坏话,也没有提出派禁军教训教训石守信麾下那些桀骜不驯的精兵。
“你去通传一下,撤去集市附近的兵马,等天黑后再去清场。”
司马昭点点头道,怒气已经消了。
司马炎对其作揖行礼,刚刚要走,却听司马昭叫住他,面带微笑道:“安世啊,你已经是个合格的太子了。”
“父亲!”
司马炎一脸惊喜喊出了声。
“去吧。”
司马昭轻轻摆手。
等司马炎走后,司马昭这才长叹一声。
司马攸刚毅有余,手腕不足,难以驾驭复杂的政局,只会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司马炎性格软烂,遇事只想和稀泥,维持面子上的妥帖,实则扬汤止沸,没有解决核心问题。
倒是这石守信绵里藏针不卑不亢的,有手腕,知进退,懂利害。
他要是跟司马攸一起在洛阳,将来司马炎如何能压得住这一对组合?
“石虎么?已经叫石虎了啊。
老虎虽猛,却会吃人……以后还是不要进京师了。”
司马昭喃喃自语道。
他已经决定,要把石守信死死按在青州,至少十年之内,不能调入洛阳。
正在这时,司马昭看到王元姬慢慢从书房门前经过,他连忙上前拉住对方,却是见王元姬满脸泪痕,双眼红肿,似乎是刚刚哭过。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司马昭一脸关切问道。
王元姬长叹一声道:“家里人埋怨我这个王妃无用,没什么大事。”
原来是王恺之事啊。
司马昭安慰她道:“明日登基大典结束后,朕便让王恺回来。他们现在就在温县郊外,一直都没有走。”
“哦,那妾身就不担心了。”
王元姬随口应付了一句,然后转身向卧房那边去了。
司马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既然因为王恺的事情被娘家人指责了,那么听闻王恺没事,应该欢呼雀跃才是啊,怎么会这般平淡,好像根本不操心一样呢?
司马昭心中闪过一个疑问,却是被匆匆赶回来的贾充打断了思路。
“陛下,探子回报,吴主孙休病亡,已经发丧。
我们是否要派人去吊唁?”
贾充面露疑惑问道,或者说是在故意装傻。
果不其然,司马昭一脸不悦呵斥道:“不过是臣子病故了,何须吊唁?不理会他们便是了!你专心管好庆典的事情!”
“微臣告退。”
贾充作揖行礼后马上就润了,司马昭又想起王元姬的事情,却是因为思路断了,总觉得好像差了点什么没想起来。
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
贾充前妻李氏门前,贾裕跟李氏拥抱了一下,然后拉着石守信的手,就上了马车。
李氏走过去,看着帘子里面露出头的贾裕叮嘱道:“石郎君可以信任,你要乖乖听他的安排知道吗?”
“我知道了。”
贾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轻轻点头。
“岳母,我们这便去孟津渡口了。从这里乘船,可以直接回青州,大概是不会回洛阳了。”
石守信温言笑道。
李氏听出了话语里的不确定,这个“大概”可谓是意味深长。
她微微皱眉,却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示意担任车夫的石守信可以驾车离开了。
李氏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疑问:石守信也是刺史了,这次来洛阳随员便不少,怎么现在连个车夫都找不到呢?
但马车已经缓缓驶离,她也不便将人叫住,只好叹了口气,希望女儿今后能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