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宫以南,尚书台衙门的大堂里,新任吏部尚书卢钦,正在跟中书郎张华,商议“秋后上计”的细节。
这两人都是办实事的人,所以此刻全都愁眉不展。
近期朝廷内部虽然还算安稳,没有什么重大人事调整。但晋王改朝换代的时刻已经越来越近。
任何一点事,都有可能发展成为不得了的大事。
卢钦新官上任,就是专门替司马昭烧一把火的。从这个人事任命,旁人就能察觉出许多大事,且只能看破不能破。
张华是卢钦的好友,二人现在又同在中枢为官,此刻他来尚书台,便是与卢钦商议,该怎么考核百官。
上计是春秋时期传下来的“祖宗之法”。
如果以其精神传承来看,它代表着政权内部人员的新陈代谢,优胜劣汰。
是一种积极向上的革新方式,也是人才正常流动,保持社会活力的必要举措。
当然了,要是细这些精神传承,那当真是三天三夜都不完,张华要住在尚书台才行。
但是,若是谈到“上计”的具体举措,也就是具体的考核办法,那么用“狗屎”二字就能概况,一个词就讲完了。
张华与卢钦二人总不能“我们吃屎也能吃得很开心”,所以必须坐在一起想办法,将“上计”办得有声有色。
既要给朝廷选拔出人才,提拔有用的俊杰,淘汰无能废物和摸鱼的辣鸡,也要让各方都能心服口服。
这看起来简单,实则一点也不容易。
“朝廷有都官考课七十二法,都是白字黑纸,存于尚书台。
若是能照章办事,张某以为上计并不困难。”
三十出头的张华慢悠悠道,他似乎还嫌不过瘾,于是补充了一句:“张某可以将那七十二条一一背诵,甚至倒背如流。”
卢钦看出对方是在开玩笑,于是叹了口气道:“真要按这些进行上计,只怕朝野官员十不存一。这官衙空了无人办事,那可还行?”
张华摊开双手,无奈摇头道:
“所谓考核,一曰品状,二曰考课,三曰监察,四曰清议,看似面面俱到。
然面面俱有,同样也是面面皆无,一切都是流于空谈。
最终还是讲门第,讲人脉,讲权贵提携。名符其实者又有多少呢?”
张华出了上计最无奈的地方,也就是他们这些考核官员选拔官员的衙门和人,完全是一怒之下就怒了一下!
屌用没有。
比如石守信,按照他的功勋来,他该被提拔到某些岗位上。
但是他担任的官职,完全是司马昭想让他当什么官,他就该当什么官。一切都是以司马昭本人的好用为原则。
跟石守信立下过功勋,也就是所谓的“业绩”,完全没什么关系,至少是没有对应关系,也跟考核原则没什么关系。
换言之,石守信能当官,是因为司马昭觉得他能当,而不是尚书台御史台这些朝廷机构经过考核,觉得他应该当什么官。
这两者之间看似只差了一步,实则有云泥之别。
只要石守信做的事情让司马昭满意了,那么即便是尚书台考核他的业绩直接差评,石守信也可以完全不鸟。
这不是假设,而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的事情。
这也是张华等人认为上计的崇高“精神”,远远强于其具体狗屎“措施”的缘故。
因为演来演去,都是花拳绣腿啊,穷折腾罢了,谁心里会舒服呢。
“此番上计,只怕是晋王改朝换代的开胃菜。茂先(张华表字)啊,我看这秋收的庆典,或许会推迟或者取消。
这上计的推进,你还是要多问一问晋王的意思,不要只想着朝廷。”
卢钦不动声色暗示道,话已经得很露骨了。秋收的庆典就是所谓的开国大典,只要曹奂下了退位诏书,立刻就会改名字。
张华刚要开口辩解,便看到有个佩剑的武官,带着十几个亲兵冲进了尚书台衙门。
来人正是石守信,和他麾下司隶台走狗鹰犬!
卢钦不认识石守信,张华却是认识的,此刻脸上的微笑立刻收敛了起来。
“司隶校尉办事,让尚书台所有在岗的官员,都来大堂集中!”
石守信看向卢钦吩咐道。
“石校尉,您来这是为了……”
张华站起身,对石守信作揖行礼问道。他完全不觉得司隶校尉应该来这里,也犯不着。
“张华是吧,拿下。”
石守信对身边的赵囵道。
赵囵上前拉住张华的胳膊,将其拉到亲兵队伍里面。
“石守信!即便你是司隶校尉,也不能为所欲为!你凭什么抓人?”
看到张华被抓,卢钦瞬间就怒气上涌。张华不仅是他同乡,而且是他举荐到中枢当官的。不仅是政治上的盟友,而且私交极好。
“不关你的事就不要胡乱出头,上计的事情办好了么?
中书的官员怎么在尚书省的衙门,你们是不是在谋反?”
石守信看向卢钦,毫不客气质问道。
卢钦瞬间哑火了。
张华在这里跟他商议上计之事,若是真要一板一眼的抓规矩,那还真属于“上班串岗”。按照规矩,二人在下值后,才能找个地方商量这些事。
不一会,尚书台的官员都到了,大几十个人,将这里挤得满满当当的。
石守信也不跟他们客气,让这些人自报家门。随后,他拿出一张纸,按照上面的名字按图索骥,将其全部抓走。
一旁的卢钦都看傻眼了。
他看向石守信,压住心中怒气质问道:“石校尉,别的事情我先不。就你把这些办差的人都抓走了,尚书台的政务谁来管呢?”
听到这话,石守信不以为意,他露齿一笑道:
“石某抓人,职责所在。让谁来当官,是吏部尚书的事情,同样是职责所在。都是本分。
尚书台里头谁该当官,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么?
现在卢尚书来问石某这个问题,简直是倒反天罡。”
这话差点没把卢钦怼死,没被抓的那些官员都在一旁窃窃私语,不少人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你是吏部尚书,你还问我缺岗了谁来补缺?
难道一个公司的HR,要问保安队长该不该招聘么?缺了人,你就推荐人才给司马昭呀!
尚书台缺人,关我司隶校尉鸟事!
卢钦想些什么,但看到石守信脸上淡然的微笑,又把话憋了回去。
妈的,你把我这衙门里真正干活的人都抓了,留下一堆混日子的,老子跟你没完!
卢钦怒气冲天,最后却还是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看向那些没有被抓的官员,瞪着眼睛怒吼道:“看什么看,都回去做事!要是上计的差事没办好,卢某会把你们都赶回家种田!”
……
这几天,石守信带着司隶台的吏和亲兵,在中枢衙门疯狂抓人。
那些头头脑脑的不抓,那些权贵家子弟习惯性摸鱼的不抓,专门抓那些中低级官员,都是朝廷中枢衙门里面真正干活的那些人。
这下子,朝中某些稳坐钓鱼台的大佬们坐不住了,一个个都跑晋王府找司马昭,询问石守信为什么要抓中枢官员。
抓那些不当官的权贵子弟,即便是门第深厚又如何?其实穿了也就那么回事。
就算是流放了,他们后面也能很快回到洛阳。
句难听的,再不济也就只当是到辽东游学去了,不是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嘛。
可是石守信现在开始抓朝廷中枢那些办事的官员,这种事情是可大可的。
往了,没有抓那些部门里的头头脑脑,官府构架还在,也不算是政变或者是大的政治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