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金藩属”四个字,毛承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要知道,朝鲜乃中华的千年藩属,历来对大明毕恭毕敬,尊崇有加。
三十多年前,扶桑出了一个雄主,差点把朝鲜打到灭国。
万历爷不惜耗空国库,出兵击败倭寇,这才保住了高丽人的国祚。
这等存亡绝继之功,可谓感天动地,可昭日月了。
没想短短三十年之后,朝鲜便弃大明而去,真为当年的英灵不值。
毛承禄正黯然神伤,旋即又猛然醒悟,自己已是大金国人,可不能再这么想了。
朝鲜倒向大金,对自己才最为有利呢。
于是恭敬一拜,接茬道:“天使说得是。要不,咱们折向东行,找个渔村靠岸?”
陈有时却猛摇其头:“还是不行啊。靠得太近了,咱们一降帆,他们就追上来厮杀。要是能靠岸,咱们早前去该去镇江堡。”
毛承禄唉声叹气:“他们的水鬼船太厉害了,他妈的,孔大哥和耿大哥都被炸死了。唉,还得先甩开他们。”
陈有时道:“还用你说,这不废话吗?”
毛承禄怒道:“你说的就不是废话?你说说还有什么办法……”
陈、毛二人本想着,怎么都要合力劝天使松口,尽快北返。
没想三言两语间,互相竟吵了起来。
陈一敬连忙晓以大义,又答应再坚持一天就做决断,终于把二人哄住了。
等二人离开,他转头看向东边的洋面。
此时劲风猎猎,近处鱼豚环绕,远处海鸟盘旋,一派祥和的景象。
然而他的眼中,却满是阴鸷之色。
原来,自从天启年间行踪暴露,他曾乔装商客,前往汉城干过几年。
对于朝鲜的局势,他比普通将领清楚得多。
早前光海君李珲在位时,表面奉行“中立外交”,实则拒绝大明的命令,对后金有求必应。和彻底倒向后金,没多大差别。
然而李珲杀弟幽母,不得人心,早两年已被李倧推翻。
李倧定下的国策是“事大主义”,即奉大明为宗主,恢复与大明的关系。
尽管表面上不罪后金,暗地里却总是捣鬼。
比方说,早几年辽参可以卖给朝鲜,再通过走私贩子运往皮岛转销。
这两年不行了。
朝鲜使者总以各种借口拒绝辽参,或者把价格压得极低,一两二两一斤,后金参农损失惨重。
总而言之,现下的朝鲜朝堂更倾向于大明,与之前的恭顺相比,差得远了。
只是海路、陆路都不通,使者往来不便,明廷这边不了解罢了。
这样的局势下,倘若在朝鲜境内靠岸,陈一敬不敢保证可以得到庇护。
在陈、毛二人面前拍胸脯,只是装腔作势,安定人心而已。
尤其后面明军的主帅,多半是登莱巡抚。
“后面的主帅,是陈子履吗?应该是他吧……”
陈一敬看了一会儿洋面,感觉倦意十足,便吩咐随从盯紧前后左右,自己靠着舷窗眯了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喧嚣,连忙滚了起来,跑到指挥台。
他一睡就是几个时辰,此时已近黄昏。
只见极远处的天边,出现了大量云层,如铁砧,或如马尾,被夕阳烧成了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