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部过境乃奉旨行事,所领米、面、豆、草等一应军需,亦早就交割明白。杨兄让某再重签一次,是何道理?”
“山石道乃出入辽镇之要途,往来军旅繁多,每年不下十万。若每部都邀娼优入营,胡吃海喝,岂非成了腌臜污秽,藏污纳垢之所?”
杨嗣昌说话并不快,吐字却很清晰,中间很少停顿。
没等陈子履反驳,他又从袖中拿出了另一册。
“长山一战,我道阵亡军官52员,兵丁5055员,均未抚恤。其父母嗷嗷待哺,其眷属号寒啼饥。如今陈兄纵兵招摇过市,岂不令义士灰心,忠魂哽咽呼?”
陈子履听到这毫不客气的指责,眼睛不禁越睁得越大。
热血冲上脑门,几次张开嘴巴,直欲破口大骂。
然而,当他听到“忠魂哽咽”四个字,却不得不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这番话。
要知道,山石道全称山石关内道,辖区为石门寨、山海关两路。
自辽事以来,士马络绎,逐渐成为交通要道和关防重地。
因关外难民云集,朝廷秉承“辽人守辽土”的宗旨,常在这里募军,军眷非常多。
尤其是距离较近的山海关,有大量兵丁从这里招募。
而长山一战,宋伟率领的山海关兵马,正是被临阵脱逃的吴襄坑死的。
简而言之,山石道境内的孤儿寡母,有理由憎恨团练镇吴三桂。
杨嗣提出的两条指责,还真不是信口胡扯。
照着原话上奏,弹劾一个骄纵狂妄、亵渎军纪、糜费国帑,亵渎忠魂的罪名,亦未尝不可。
皇帝坐在深宫大内,日理万机,哪里会去细细分辨,什么是娼优,什么是戏班。
况且戏班本就是下九流,在市井间的名声,和娼优没什么分别。
戏班的名声甚至更差一些——娼优是女人服侍男人,戏班却是男人服侍男人……
至于“义士灰心、忠魂哽咽”八个字,就更杀人诛心了。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御史们肯定会义愤填膺,跟风弹劾。
更为可虑的是,陈子履实在猜不到,对方为何要小题大做,抓着这个不放。
大名鼎鼎的杨阁部,会那么无聊吗?
亦或,有别的目的?
陈子履眯起眼睛,再次端详眼前的杨嗣昌。
约莫四十来岁,尽管身宽体胖,一张圆脸,双目却炯炯有光。
刚刚说完那么严厉的指控,却依旧气定神闲,没有脸红脖子粗。
举手投足间,隐隐透出一股自信,让人忍不住信服。
此情此景,让陈子履不禁想起张溥,以及在临清的那次会面。
那是非常普通的一次聚会,内容乏善可陈。
唯有张溥那左右逢源的魅力,让人如沐春风,印象深刻。
然而进京后的种种变故,却让陈子履不得不怀疑,张溥是很多事情的幕后推手。
比如说,才刚刚进京,就得到御前奏对的机会;
又比如说,徐光启忽然纡尊降贵,主动找自己商议。
在官场上混的士大夫们呀,全都是人精,城府一个比一个深。
若凡事单看眼前,很容易被他们绕进去。
“一定事关朝堂。”
陈子履不敢大意,端起茶盏轻轻吹散热气,以掩饰自己的困惑。
同时祭出人工智能,检索崇祯四年末、五年初的塘报、小报新闻和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