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崎岖，张玄的仪仗队行进得异常艰难。
与京城的平坦大道不同，进入南岭地界后，道路便被两侧高耸的山峦挤压成一条细线，瘴气如纱，缠绕在林间，让人呼吸不畅。
张玄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掀开帘子的一角，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他那张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偶尔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户部清吏司的角落里，他像一块被遗忘的顽石，被岁月和同僚的排挤磨去了所有棱角，只剩下一颗不甘的心。他以为自己会就此腐烂，没想到，天命竟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反复摩挲着袖中那两个由皇太孙亲手写就的锦囊，触感温润，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这趟南下，不是做官，是搏命！更是他张玄，一飞冲天的唯一机会！
“大人！前面……前面好像出事了！”
一名锦衣卫策马回报，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
张玄的马车缓缓停下。他走出车厢，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山道隘口，竟被巨大的落石和泥土彻底堵死。乱石堆积如山，几颗被连根拔起的巨木横亘其中，彻底断绝了前路。
“怎么回事？”张玄眉头微皱。
“回大人，像是……山崩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只见一名穿着地方官服的胖子，带着一群衙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哎呀！下官拜见钦差大人！”那胖官一上来就哭丧着脸，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大礼，“钦差大人恕罪！这南岭的山，野得很，昨夜一场大雨，竟……竟把这山路给堵了！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啊！”
他嘴上说着该死，一双小眼睛却滴溜溜地在张玄和他的仪仗队身上打转，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张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山崩？这堆积的土石虽乱，但明显有翻动挖掘的痕迹，哪有半分天灾的样子。
好一招下马威！
不直接动手，而是用这“天灾”将他困在此地。断了他的路，下一步，便是要耗光他的锐气，让他变成一只没牙的老虎，任由他们摆布。
“陈知县，是吧？”张玄淡淡开口，声音沙哑。
“是是是，下官乃清远知县陈大福。”
“此路何时能通？”
陈大福面露难色，夸张地叹了口气：“大人有所不知啊，这塌方量太大，县里的民夫又少，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怕是难啊！不过大人放心，下官已经在县里最好的驿站为大人备好了酒菜，您和将士们一路劳顿，先好生歇息，这修路的事，下官……下官一定尽力！”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恭敬”，又暗示了张玄只能在此地乖乖等着。
张玄身后的一名锦衣卫百户脸色一沉，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张玄却摆了摆手，脸上竟也露出了一丝愁苦和无奈：“哎，本官奉皇命而来，岂能在此耽搁。只是这天灾人祸，也非人力可抗。罢了罢了，就依陈知县所言吧。”
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让陈大福眼中的轻蔑更浓了几分。
看来，京城里传言不虚，这就是个走了狗屎运的书呆子。
当夜，钦差仪仗队被“热情”地安置在清远驿站。而张玄“被困山路，进退两难”的消息，也插上翅膀般飞向了广州城的各大府邸。
冯家府邸内，顾天信等人听着密探的汇报，抚掌大笑。
“哈哈哈，这个张玄，果然是个草包！”李家家主拍着肥硕的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被堵在清远，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我早就说过，到了咱们岭南，是龙也得盘着！”冯家家主得意地捻着胡须，“下一步，就该耗着他。等他钱粮耗尽，人心浮动，到时候是圆是扁，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
顾天信端起茶杯，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不急。先让他尝尝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等他自己熬不住了，自然会来求我们。”
众人哄笑一堂，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位钦差大人低头服软的模样。
而在千里之外的清远驿站。
夜深人静，张玄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