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偏殿内的灯火,再次燃至深夜。
空气凝滞,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女帝终于将一份,字迹密密麻麻的奏折,重重合上。
然后,近乎无力地扔在一旁,那早已堆积如山的,“待议”文书最顶端。
那是户部尚书所上,通篇充斥着“国库空虚”,“各地税赋连年拖欠”,“今夏北方数道恐又有大旱之忧”,“若遇灾荒,库中存粮恐不足赈济十日”等令人触目惊心,焦头烂额的词汇。
“陛下,夜已深了,喝口参茶歇歇吧。”
贴身女官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女帝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她放下。
她的指尖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宇间锁着一抹,化不开的沉重忧色。
“开源节流”这四个字,在圣贤书里,在朝堂奏对中,说来轻易。
可真正要做起来,却仿佛处处都是铜墙铁壁,寸步难行。
向百姓加税?
民生已然凋敝,无异于竭泽而渔,恐逼生民变。
削减宗室勋贵,那庞大的例份和用度?
触动的利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刚刚用铁血手段,勉强平稳的朝局,顷刻间便可能再起波澜。
女帝甚至能够想象到,那些表面恭顺的老臣,会如何涕泪横流地哭诉“祖宗家法”。
所以,她深感自己虽坐在,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
却被无数无形的丝线,层层缠绕捆绑,举步维艰。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压力,沉沉地压在她的肩头。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烛火摇曳。
忽然,女帝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对侍立一旁的女官道。
“传沈逸昭,即刻!”
她的声音里,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以及唯有在绝对信任之人面前,才会流露的依赖。
约莫半个时辰后。
沈逸昭便奉召,疾步入宫。
他并未穿着繁琐的朝服,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墨色常服,发髻微松,显然也是从未早早安歇,或许正在处理某些,不便为外人道的事务。
“陛下。”
沈逸昭行礼后,无需女帝多言,目光便已扫过御案上,那堆明显关乎钱粮赋税的奏折。
尤其是最上面,那本户部的折子。
他很自然地走到女帝身侧,语气里带着了然,“又在为国库空虚,和北方可能的旱情烦忧?”
女帝几乎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将那本户部的奏折,直接推到他面前。
然后,指尖点着上面那些,刺眼的字句,语气中难得地带上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挫败与气愤。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新政若要推行,哪一项不需真金白银?”
“练兵,修河,抚恤,赏赐……处处都要钱粮!”
“北方若真有大旱,更是雪上加霜!”
“可你看看那些人!”
她指向虚空,仿佛指着那些看不见的朝臣,道:“表面上高呼万岁,恭顺无比,一旦朕真要他们,拿出钱粮落实新政,便个个跟朕哭穷装傻,互相推诿,搬出千百条理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