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将白日的喧嚣与惊奇一并吞入腹中。
楚牧之睡得很浅,梦境光怪陆离,像是打翻了奶奶的老戏匣子,无数咿咿呀呀的唱腔混杂着电流的滋滋声,在他脑中盘旋。
直至清晨,一阵极其细微的“咔嗒”声,像一枚冰针刺破梦境,将他瞬间惊醒。
那声音的源头,竟是院门口那盏孤零零的老旧路灯。
它没有亮,也没有灭,而是在一种近乎不可察觉的频率下,自我调节着灯泡的钨丝亮度。
光芒忽强忽弱,像一个初生的生灵在试探着自己的呼吸,又像一个沉默的哨兵,在用无人能懂的语言发出警示。
楚牧之披衣下床,心中那根名为“异常”的弦被再次拨动。
他缓步走近,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定着那片玻璃灯罩。
借着晨曦的微光,他看清了。
灯罩冰冷的内壁上,竟浮现出了一层极淡、却又无比熟悉的纹路。
那是一种交错缠绕的针法图案,繁复而温暖。
楚牧之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这正是奶奶在世时,最喜欢用的织毛衣的花样!
他童年时的每一件毛衣,领口和袖口,都绣着这样独一无二的、属于她的印记。
这盏灯,怎么会……
“喵。”
一声低沉的猫叫将他从震惊中拉回。
小黑不知何时已蹲在了灯柱旁,它那身纯黑的毛皮在晨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与往日不同,它那条长长的尾巴,此刻正轻轻搭在灯柱底座一道生锈的缝隙上,尾巴尖端的几根长毛,竟随着灯光的变化,泛起如呼吸般一起一伏的微光。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楚牧之昨夜残存的记忆碎片。
他猛然记起,昨晚将那顶旧头盔留在石桌上后,他在半梦半醒间,确实听见了有人在哼唱那首奶奶最爱的老戏文。
那声音时而苍老慈祥,酷似奶奶,时而又变得浑厚、尖细、稚嫩……像是无数人的声音,跨越时空,重叠在了一起。
一种前所未有的预感攫住了他。
这些灯,这些光,它们记住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怀着这份愈发沉重的不安,楚-牧之没有像往常一样整理资料,而是直接走出了院门,开始了他每日的巡查。
然而,今天的街道,处处透着诡异的和谐。
东街的张奶奶家门前,那盏灯今日亮得格外刺眼。
楚牧之拦住一位路过的邻居,一问才知,张奶奶昨夜突发高烧,家人手忙脚乱。
而这盏灯,竟一反常态地亮了整整一夜,光线柔和,不偏不倚地笼罩着她家门口,更不可思议的是,它的光芒始终维持着一种恒定的暖意,仿佛一台精准的恒温照明设备。
整片老城区的电力昨夜都因负荷有过几次轻微波动,唯独它,稳如磐石。
西巷拐角,小禾上学的必经之路。
那里有盏灯是出了名的“老顽固”,隔三差五就熄火,孩子们路过时总要使劲拍几下灯柱才行。
可今天,楚牧之远远看见,那盏灯竟比往常提前了整整十分钟亮起,一闪一闪,节奏轻快得像一首童谣。
小禾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从灯下跑过,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在与一位老朋友打招呼。
更离奇的一幕发生在老街中段。
一辆印着“新区电力”的工程车停在那里,两名电工正对着一盏灯满头大汗。
“他妈的,邪了门了!”一个年轻电工骂骂咧咧,手里的扳手怎么也拧不动底座的螺丝,那螺丝像是直接焊死在了上面。
另一个经验老道的师傅拿出电笔去测,却发现电笔毫无反应,仿佛这灯柱里流淌的根本不是电,而是一种现代仪器无法识别的能量。
“这灯明显是故障灯,光都发绿了,上面让我们强行更换掉!”年轻电工不信邪,试图用撬棍强行破拆。
“砰!”
一股无形的气浪猛地将他推开,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撬棍脱手而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而那盏灯,只是不急不缓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表达一种无声的警告。
苏晚晴不知何时赶到了现场,她手里拿着一台精密的能量探测仪,绕着灯柱走了一圈,眉头紧锁。
“不对劲,”她低声对楚牧之说,“这里存在一个微弱但极其稳定的磁场,但信号源分析结果显示,它不来源于任何已知的人造设备。”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这更像是……一种习惯性能量场。就像这片土地有了自己的‘地气’,是无数人、无数年头的情感和记忆长期沉积,最后物化形成的。”
话音未落,天空风云突变。
午后,毫无征兆的暴雨倾盆而至。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
伴随着一道撕裂天际的闪电,整片老城区“啪”的一声,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电路跳闸了。
往年,每到这种时候,老城就像一座被世界遗忘的孤岛,漆黑,死寂,只有孩子们不安的哭声和大人慌张的摸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