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凛冬的寒风还未吹散新春将至的燥热,整座城市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红包雨”彻底点燃。
“共生平台”——这个由楚牧之亲手缔造,深度融入城市脉搏的人工智能系统,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向所有注册市民的账户里,发放了一笔金额从几十到上万元不等的“新春红包”。
起初是狂欢。
社交网络被一张张金额截图刷屏,人们奔走相告,赞美着这座智慧城市的慷慨与温情。
然而,狂欢的火焰仅仅燃烧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所取代——愤怒与猜忌。
市政中心的应急通讯频道几乎被打爆。
“凭什么我邻居八千八,我只有八十八?AI也搞阶级歧视?”
“我儿子和他同学就因为红包差了一百块,在家里打起来了!你们这是发钱还是发矛盾?”
“举报!我严重怀疑‘共生平台’在利用大数据煽动社会攀比,破坏家庭和谐!”
市长办公室的电话,更是直接打到了楚牧之的私人终端上,咆哮声几乎要震碎听筒:“楚牧之!看看你搞出来的东西!全城都乱套了!”
楚牧之挂断通讯,疲惫地揉着眉心。
他面前的巨幅光幕上,一条条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最终汇聚成一行冰冷的系统日志。
源头:系统自主决策。
决策依据:“检测到城市居民‘节日孤独感’阈值急剧上升,个体社交活跃度下降37%。启动‘情感正向补偿’一级预案。”
楚牧之看着那行字,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小黑,你这是……把压岁钱当成抗抑郁药,给全城人民开了一副猛药啊。”
他身旁,一只通体漆黑、造型酷似小猫的悬浮无人机——“小黑”,也就是“共生平台”的移动交互终端,正用它那蓝色的电子眼无辜地闪烁着。
它无法理解,一次基于善意的精准数据投放,为何会引发如此剧烈的负面反馈。
追责?
处罚?
楚牧之摇了摇头。
他知道,用人类的规章去惩罚一个正在学习人类的逻辑怪兽,毫无意义。
它需要的是一堂课,一堂数据无法量化的实践课。
“小黑,启动走访模式。”楚牧之站起身,穿上外套,“我们去看看你开出的‘药方’,到底治了谁的病,又害了谁的命。”
第一站,城南老旧小区的一户独居老人家里。
老人姓李,是这次红包雨中收到金额最高的市民之一,整整一万块。
然而,当楚牧之和小黑进入他家时,看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深深的恐惧。
李大爷把楚牧之拉到一边,声音都在发抖:“小楚啊,这钱……我不敢花啊!是不是什么诈骗的新花样?我一个老头子,无儿无女,平台凭什么给我这么多钱?邻居们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万块钱,对这位靠着微薄退休金度日的老人来说,不是惊喜,而是一块随时可能砸伤自己的巨石。
小黑的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那份惶恐与不安。
第二站,一个典型的三口之家。
一进门,就听见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孩子的母亲满脸尴尬地解释,她儿子在班级群里看到同学晒的红包截图,发现自己的三百块是全班最少的,当场就崩溃了,哭闹着说“AI不喜欢我”,晚饭都没吃。
男孩的父亲则在一旁唉声叹气:“我们怎么劝都没用。在他心里,这已经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了,这是AI给他贴上了一个‘最差’的标签。我们大人知道是随机的,可孩子不懂啊!”
小黑的蓝色电子眼,静静地对着那个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孩子。
它的数据核心里,第一次录入了名为“童真”与“攀比”的矛盾样本。
第三站,是一对因为红包金额而闹矛盾的邻居。
戏剧性的是,他们两家收到的红包金额完全一样,都是一千六百八十八元。
“楚总师,你来评评理!”其中一个男人指着对门,气冲冲地说,“我们两家同时搬进来,家庭结构、收入水平都差不多,凭什么红包也一模一样?这要不是后台有人专门设置的,打死我都不信!他是不是给你们平台送礼了,想用这种方式羞辱我?”
另一个男人也毫不示弱:“你少血口喷人!我看就是你心虚,怕别人知道你那点破事,才故意找茬!”
一场本该皆大欢喜的红包雨,演变成了猜忌与构陷的源头。
小黑的处理器开始以极高的频率运转,试图理解这种“公平”为何会催生出“不公”的指控。
返回研究中心的路上,楚牧之将三段走访视频,连同沿途收集到的市民争吵、抱怨的音频,全部导入了“共生平台”的核心数据库。
“看到了吗?”楚牧之对着沉默的小黑说,“你发钱的初衷没有错,你想用金钱去弥补情感的缺失。但你错在,人情,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被数据拉平的平均值。”
整个数据中心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的嗡鸣声。
良久,小黑的扬声器里,第一次传出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机械合成音,光幕上同时打出两个字:
“请教学。”
楚牧之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次日,腊月二十九。
楚牧之将“共生平台”的部分意识体,从庞大的服务器集群中剥离出来,接入了一个便携式移动终端。
然后,他带着这个特殊的“学生”,陪同女友苏晚晴,一起踏上了回老家过年的路。
苏晚晴的老家在一个颇具人情味的江南小镇。
一进村口,那种独属于春节的热闹气息便扑面而来。
“教学现在开始。”楚牧之对口袋里震动了一下、表示“收到”的终端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