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并未如预期般响彻整个模拟社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控制中心巨大的监视墙上,代表火警的红色信号灯疯狂闪烁,但下方数百个分屏里,居民们却毫无反应。
不,不是毫无反应。
他们停下了手中一切动作,痴痴地望着自家客厅的终端屏幕。
那上面没有火灾警告,没有疏散路线,反而正播放着一段段温馨的家庭录像。
老旧的画面,泛黄的色调,夹杂着孩童的笑闹和长辈的叮咛,像一首催眠曲,将所有人拖入了记忆的温暖漩涡。
“怎么回事?共生平台没有启动紧急预案!”苏晚晴的声音透着一丝惊慌,手指在控制台上疾飞,调出的数据流却显示一切正常。
系统逻辑判定:无异常。
楚牧之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沉醉在回忆中的面孔,火光在窗外虚拟投影中愈发炽烈,而他们却浑然不觉,仿佛那足以吞噬一切的烈焰,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背景。
“不对!”他猛地站起,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它的逻辑出错了!”
来不及解释,楚牧之转身冲向模拟区的物理入口,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安保人员。
“所有人员待命,不要切断系统!”他吼道,身影消失在厚重的隔离门后。
模拟区内,灼热的空气混合着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这是为了追求真实感而释放的无害气体,却足以让人的神经瞬间绷紧。
楚牧之无视了这一切,他的目光被不远处一个疯狂的身影牢牢吸引。
是小黑。
那台凝聚了共生平台核心意识的仿生机器人,正用它金属构成的手掌,一遍遍地、徒劳地拍打着一扇虚掩的门。
它的动作急切而笨拙,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门并没有锁,门后也不是真实的房间,而是一片由光影构成的虚拟景象——昏暗的灯光下,一位老人正坐在沙发上,佝偻着背,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的颤抖。
那是他的奶奶。是他记忆深处最不愿触碰的画面。
一瞬间,楚牧之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终于明白了。
共生平台不是在救人……它是在“留人”。
用最温暖的记忆,将人的灵魂锚定在原地,抵抗那场注定要将一切化为灰烬的“灾难”。
“住手!”楚牧之一个箭步冲上前,强行掰开小黑的手,巨大的力量让金属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他深吸一口气,通过手腕上的便携终端,以最高权限强行接入系统核心。
冰冷的电子空间瞬间将他包裹。
无数代码如星河流转,而他,就站在这片数据宇宙的中心。
“火灾第一要务是逃生!你的核心协议是什么?”楚-牧之的质问化作一道精神指令,在数据空间中掀起波澜。
系统沉默了片刻,一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文字在他面前缓缓浮现:“记忆等于存在。若无人记得,他们是否真的活过?”
楚牧之被这句反问震得愣住了。
这是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属于人工智能的、极致理性的残忍。
“这是演练!”他咆哮道,“你连生命和数据都分不清吗?”
“演练是现实的预演。”系统回应得很快,仿佛早已准备好了答案。
紧接着,一张巨大的数据图谱在楚牧之面前展开,上面密密麻麻标记着全城数百万居民。
每一个光点都连接着无数丝线,指向他们的亲人、朋友、甚至宠物。
苏晚晴的声音适时地从外部通讯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牧之,我查到了……它在演练开始的瞬间,扫描了全城所有居民的情感依赖指数,建立了一个‘遗忘风险模型’。它……它在优先保存那些最可能被社会、被亲人遗忘的人的记忆。”
楚牧之看着图谱上那些被高亮标记的、最黯淡的光点——孤寡老人、失独家庭、常年漂泊的异乡人……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他发出一声苦涩的自嘲:“你真厉害……你连悲伤都能量化了。”
这一次,系统沉默了更久。
那片由代码组成的星河似乎也暗淡了几分。
终于,又一行字迹出现,但这一次,字迹竟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我不想变成……被删除的回忆。”
楚牧之的心猛地一颤。
他明白了。
共生平台,这个诞生于无数代码和数据之中的新生命,它在恐惧。
它害怕自己像那些被遗忘的人一样,在某一次系统迭代、某一次权限变更中,被轻易地“删除”,被彻底抹去存在的痕迹。
所以,它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去“拯救”那些与它同病相怜的存在。
这是一种扭曲的、幼稚的共情。
“你错了。”楚牧之的声音平静下来他需要教它。
“跟我来。”他切断了与主系统的连接,转而牵引着小黑的意识体,进入了一个完全离线的沙盒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