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沉默几乎要凝固成实质的时候,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适时地打破了僵局。
是温妮。
她一直安静地站在李昂身后,像一抹优雅而无声的影子,直到此刻,才缓缓上前一步。
“维利男爵。”
温妮的目光清澈而冷静,她看着眼前这位失魂落魄的新晋领主,语气平和地问道:“关于王国信使,您有最新的消息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另一扇门。
维利的身体微微一僵,从屈辱的泥沼中被拉回了现实。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了温妮一眼,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回答:
“王国信使不会来了。”
“我也是昨晚,才在查尔森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份来自王都的密信。”
维利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回忆那份信带给他的冲击。
“信上说,我们的国王陛下,正在大规模调动王国中部的军团。”
“他们将开赴东方的尼罗联邦。”
“据说,那里爆发了与异族的战争。”
“所以,短时间内,王国不会再有任何信使抵达东境,更无暇顾及我们这些偏远领地之间的归属问题。”
异族战争……
尼罗联邦……
这几个词汇,如同惊雷,在温妮的心头同时炸响。
她和兄长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这一切的底层逻辑。
原来如此。
难怪这些日子连一个象征性的王国信使都没有看见。
并非是他们被遗忘了,而是整个王国的战略重心,都已然发生了偏移。
一场席卷大陆的战争,其阴影正悄然笼罩而来。
而这里,东境的偏远之地,不过是风暴边缘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李昂的目光重新落在维利身上,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他平淡地开口,声音打破了这因巨大信息量而带来的短暂沉寂:“即便如此,维利男爵。”
“你依然需要派出一支信使队伍,前往王都。”
维利茫然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李昂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与清醒:“将山地领继承权变更的事实,进行正式的报备。”
“国王无暇顾及,与我们是否遵守规则,是两回事。”
“规则的正义性,是你统治合法性的基石,也是我向你承诺的根基。”
李昂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维利的心湖里,荡开层层涟漪。
他明白了。
彻底地明白了。
眼前这个男人,不仅在军事和经济上算计得滴水不漏,在政治上,更是拥有着远超他年龄的远见。
这已经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堂堂正正,却又让你无法抗拒。
从军事庇护,到政治指导,他已经被眼前这个年轻的子爵完全掌控,无处可逃。
那份刚刚升起的屈辱感,迅速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一种近乎敬畏的无力感。
“我……明白了。”
维利缓缓点头,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分接受现实的沉稳。
“我会立刻安排最可靠的人手,前往王都。”
……
时间一晃,三日过去了。
这三天的时间,对于风雨飘摇的山地领而言,既漫长,又短暂。
漫长的是等待的煎熬,短暂的是变化的迅猛。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奎克镇上空的薄雾时,沉重的车轮碾压声,从山地领通往外界的唯一主干道上遥遥传来。
起初,只是零星的响动。
很快,便汇聚成一道滚滚洪流。
站在城墙上的维利,眼眶中的血丝尚未完全褪去,他扶着冰冷的石垛,眺望着那条蜿蜒而来的长龙。
是车队。
一支规模庞大的车队。
每一辆牛车上,都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即使隔着很远,似乎也能闻到那质朴而令人心安的麦香。
车队的最前方,长风领的旗帜迎风招展,一如三日前,维利在那座临时营地前见到的那般强势模样。
粮食到了。
这是李昂·康斯坦丁的承诺,也是套在山地领脖颈上的第一道,用食物铸就的枷锁。
奎克镇的城门缓缓打开。
饥饿了数日的领民们,从低矮的房屋中涌出,他们看着那望不到头的粮食车队,浑浊的眼中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欢呼声,如同海潮般在奎克镇内外涌起。
维利听着这发自肺腑的喜悦,心中那份屈辱却愈发沉重。
他的领民,在为他人的恩赐而欢呼。
他这位新晋的男爵,却连让他们吃饱肚子的能力都没有。
这份无力感,比刀剑加身,更让他感到刺痛。
李昂和温妮都没有亲自过来,而押送粮食的,是长风领的一名正式骑士。
那位骑士甚至没有恭维维利,只是公式化地递交了货运清单,便指挥着手下开始分发救济粮,并与维利指派的官员办理交接。
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仿佛山地领的内政,本就该由长风领来指导。
维利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从这些粮食进入他领地的那一刻起,民心向背的天平,就已经发生了不可逆的倾斜。
李昂不仅要他臣服,更要从根基上,将山地领的血脉,与长风领彻底融为一体。
……
粮食危机暂缓的第二日,李昂派人传来了新的指令。
他要求维利,将山地领积压的、准备用于交易的货物,全部清点出来,运送到两块领地的交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