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安的啼哭,像是投入死水里的一颗石子,在整个黑风寨荡开了圈圈涟漪。
这一夜,山寨无眠。
火把将院子照得如同白昼,劣质的土烧刀子在糙汉们手里碰得叮当响,酒气混着烤肉的焦香,熏得人脸颊发烫。
“咱寨子有后了!”
“这是好兆头!说明咱们在这儿扎下根了!”
“喝!都给老子喝!”
江炎没参与进去,他抱着那个小小的、软软的陈立安,站在屋檐的阴影下,像一尊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雕像。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婆婆走了出来,手上还沾着没擦净的血污,脸上却堆满了褶子。
“大当家,产妇睡下了,母子都顺当。”
江炎闻声,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些许,点点头,将怀里的小家伙小心翼翼地递还过去。那动作,比递交传国玉玺还要郑重几分。
“辛苦了。”
“不辛苦,老婆子高兴。”张婆婆麻利地接过孩子,浑浊的眼睛瞅了瞅江炎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压低了嗓门,“大当家,老婆子我多嘴问一句,您……贵庚啊?”
江炎一顿。
“二十三。”
“二十三……”张婆婆咂摸着这个数字,叹了口气,“老婆子这辈子,见过当官的,见过占山为王的,可没见过您这样的。带着一群糙老爷们开荒种地,还护着我们这些个没用的老弱妇孺……”
“行了。”江炎出声打断她,声音有些干,“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只是想活下去。”
张婆婆摇摇头,没再多说,抱着熟睡的陈立安回了屋。
江炎独自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天上那轮缺了一角的月亮。
活下去。
他两世为人,所求不多,就是带着八妹和九儿,好好活下去。
可在这世道,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奢望。
“炎哥!”
赵勇端着个大碗,满身酒气地晃了过来,一只胳膊重重搭在江炎肩上。
“高兴!今儿真他娘的高兴!咱们有后了!炎哥,来,走一个!”
江炎眉头一皱,侧身躲开他喷过来的酒气,顺手把他那只熊掌一样的手拍掉。
“喝多了就滚回去睡觉,明天地里的活不干了?”
“哎呀,炎哥你就不能松快松快?”赵勇咧着嘴,露出两排大牙,“你看兄弟们,多高兴!咱们有多久没这么敞开了乐过了?你老这么绷着,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江炎没回话,也没进屋。
他就那么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像一尊石雕,任由院子里的喧嚣和热浪冲刷着他,却半点也透不进去。
累。
怎么可能不累。
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带着两个妹妹一路逃亡,再到占山扎寨,开荒求活,他脑子里那根弦就没松过。
他不敢松。
一旦松了,死的,就不是他一个。
次日,天际刚撕开一道口子,透出些许鱼肚白。
黑风寨里,宿醉的汉子们还在梦里抱着酒坛子傻笑,时不时砸吧一下嘴,梦里大概也是大块的烤肉。
江炎已经站在了田埂上,裤脚被晨露打得湿透,一片深色。
他深吸了一口混着泥土和麦香的冷冽空气,胸中的烦闷与疲惫仿佛都被涤荡一空。
下一刻,他气沉丹田,猛地一声爆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