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蝉鸣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乾清宫的冰鉴里堆着晶莹的冰块。
凉气散在殿内,却驱不散水仙心头的烦闷。
她靠在窗边的榻上,小腹隐隐有些不适,太医说是孕初期的正常反应。
可那份不适连带着心里的窒闷,让她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
“母后!”
清脆的童音从殿外传来,紧接着,永宁像只小蝴蝶般扑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气喘吁吁的嬷嬷。
水仙看到可爱的女儿,她的眼底终于浮现出自内心的笑来。
“永宁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不该在学堂吗?”
小公主今日梳着双丫髻,簪着珍珠流苏,跑动时流苏轻晃,衬得小脸红扑扑的。
本来,昭衡帝是不想让女儿这么小就进入学堂学习,可水仙坚持,昭衡帝也没有阻拦。
永宁扑到水仙榻边,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母后,您陪我去礼和宫看看吧?”
“女儿近日突然想念那边了。”
水仙一怔。
“怎么突然想去那儿?”
水仙伸手替永宁理了理微乱的鬓发。
永宁眨眨眼,拉着她的衣袖撒娇:“昨天路过,看见院里那棵玉兰树开花了,白色的,好大一片!”
“我记得母后最也喜欢玉兰花,咱们去摘几枝回来插瓶,好不好?”
水仙看着女儿期盼的眼神,心头微软。
“好。”
她点头,撑着身子要起来。
银珠忙上前搀扶:“娘娘,您身子才刚好些……”
“无妨。”
水仙已经下了榻,“陪永宁走走也好。”
已近傍晚,空气里却还是翻涌热浪。
从乾清宫到礼和宫,不过一炷香的路程,水仙却走得额角沁汗。
永宁牵着她的手,一路叽叽喳喳说着学堂里的趣事,倒让她暂时忘却了烦闷。
礼和宫的门虚掩着。
推门进去的刹那,水仙愣住了。
院子里干干净净,青石铺就的小径一尘不染,两旁原本杂乱的花草被精心修剪过,错落有致地开着各色夏花。
紫薇、木槿、绣球……
最显眼的还是那棵玉兰树,果然满树白花,如云似雪,在即将落尽的夕阳下静静绽放。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惊讶的。
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架秋千。
藤编的座椅,缠着翠绿的藤蔓和淡紫色的牵牛花,两根粗麻绳从玉兰树的横枝上垂下。
秋千旁还摆着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桌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
“这……”
水仙转头看向永宁。
小公主已经松开她的手,跑到秋千边,回头冲她笑:“母后快来!这秋千好看吧?父皇说,是特意给您做的!”
水仙心头一动。
她缓步走过去,手指轻轻抚过秋千的藤编座椅。
触感温润,显然不是新做的,而是被人细心地打磨过,连一根毛刺都没有。
座椅上还铺着一层软垫,素雅的月白色绸面,绣着细小的玉兰花纹。
“您坐坐看!”
永宁拉着她的手,眼睛亮得像星星。
水仙犹豫片刻,还是坐了上去。
藤椅微微下沉,稳稳托住了她。
软垫柔软舒适,她轻轻晃了晃,秋千便缓缓摆动起来。
风拂过脸颊,带来玉兰的清香。
她闭上眼,感受着此刻的宁静。
“如何?”
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水仙猛地睁开眼。
昭衡帝不知何时站在了石桌旁,一身月白常服,衬得身形挺拔如竹。
他正执壶倒茶,动作从容优雅。
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午后,两人这些时日从未有过间隙一般。
永宁已经不知跑哪儿去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蝉鸣依旧,花香依旧。
可空气里,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
水仙从秋千上下来,走到石桌旁坐下。
昭衡帝将茶杯推到她面前,杯中是澄澈的浅碧色茶汤,几片茶叶在杯中舒展沉浮。
“是今年的龙井。”
他说,“你尝尝。”
水仙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清甜甘冽,带着雨后春山的清新。
确实是上好的龙井,且泡得恰到好处,不浓不淡,正是她喜欢的浓度。
她放下茶杯,抬眼看他:“皇上何时来的?”
“刚来。”
昭衡帝在她对面坐下,也端起一杯茶,“听说永宁缠着你要来这儿,便过来看看。”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水仙知道,从御书房到礼和宫,他不可能刚来。
那壶茶还滚烫,秋千上的软垫崭新,院里的花草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
这一切,都不是一时兴起能准备的。
“这院子……”
她环顾四周,“收拾得很好。”
“闲着也是闲着。”
昭衡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很快移开,望向那棵玉兰树,“这树长得不错,今年花开得尤其好。”
水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满树白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偶有几瓣落下,如雪般翩跹。
她垂下眼,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良久,才低声说:“谢谢皇上。”
谢什么?
谢他收拾这个院子?谢他做这架秋千?还是谢他……
昭衡帝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潭。
晚膳是在礼和宫用的。
昭衡帝命人将膳桌摆在了廊下,面对着满院夏花。
菜色很简单,都是清淡适口的时令菜肴。
荷叶蒸鸡、翡翠虾仁、清炒藕带、冬瓜盅……还有一道桂花糯米藕,甜度恰到好处,糯而不腻。
永宁坐在两人中间,小嘴说个不停。
小孩子的天真活泼冲淡了大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这顿晚膳竟吃得异常平和。
饭后,永宁被嬷嬷带回去洗漱就寝。
昭衡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陪朕走走吧。”
他说。
水仙没有拒绝。
夏日的夜晚来得迟,酉时末了,天色才渐渐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