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妩就这样静静看着那伸出来又缩回去的手,宛如在见证一场秘而不宣的情不自禁。
但宁国公终究是克制的,说完那几句话,便不肯再泄露心绪。
他从来都是现实的人,失控于他而言,不过是精湛的弦师拨错那一秒,转瞬即逝。
未等林妩给出答案,他便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话题。
“你可知,你面临着何等危险的境遇?”宁国公冷冷道。
“如今的你,可是危机四伏,虎狼窥视。”
其实他不说,林妩自己也明白的。
她带着区区三万兵马来到北地,加上赵竞之的起义军,不到十万人。说是称王,其实不过是一支乱军罢了。也难怪起初,北地无人将她放在心上,盘於和喀什都因此吃了大亏,达旦可汗也栽了跟头。
虽然她侥幸一路获胜,但真正两国交锋,凭的还是硬实力。
军备,粮草,兵马。
林妩什么都是最次等的,不说旁的部族,若是大魏此时真起了讨伐她的决心,百万大军碾压过来,所谓北武军顷刻便会灰飞烟灭。
尤其是眼下,她白捡了盘於内乱这个大便宜,将如此大一个部族收入囊中。在此之前,被灭国的盘於是一块大肥肉,而今,林妩自己就是这块大肥肉。
多少部族盯着她?至少,前有大魏,后有达旦。
掠土容易守土难,那黑暗中饥渴的野兽潜伏着,目光灼灼,反光的獠牙便是悬在林妩头上的铡刀。
唯一能让林妩缓一口气的,便是如今大魏还没有真正对她起讨伐的心思。
“但不能掉以轻心。”宁国公沉声:“时日不远了。”
“太后垂帘听政,宋家在朝堂上一堂言,虽说目前还不能独断专行,但……”
他的声音愈发严厉,双眼透过虚空,不知环视到了何等情景。
口中说出的话,亦令人心头发紧:
“权柄易主,要不了多久了。”
“宋家,正提议另立新帝。”
“什么!”林妩低声惊呼。她极少会这样,但这次是真忍不住。
另立新帝,这意味着……
“圣上,已是弥留了。”他用最平静的口吻,说着惊涛骇浪般的话语。
林妩怔然。
她不知道,皇帝竟然病得这般重。
但深入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皇帝的生母出身低微,他自己幼时的处境自然也不太好。没有倚仗又不受宠的皇子,在宫中的地位,比那些个妃子养的哈巴狗儿还不如,太监宫女们明里暗里克扣他,虐待他,致使他打小身子底子就差。
更不要说,他以稚童之身当了皇帝后,被太后用各种虎狼之药控制,身体本就亏空得厉害。
后来,他又强行吃了些短寿的猛药,还在山洞中,为救林妩吃了不少苦。
这桩桩件件,任凭哪一样放在寻常人身上,怕是都要废掉半条命。
皇帝能挣扎到这个年岁,还牢牢把持朝政,实属奇迹。
但,奇迹都是用命换来的。
如今,也该到头了。
林妩早有预料,只是真正听到这个消息,心中还是有些惆怅。
十九岁,不过一个半大小子而已啊。
而且回想起来,不论这臭小子多阴险狡诈,对别人多冷酷无情,他对林妩,却没有真正地坏过。
林妩能有今天,甚至还是托了他的福。
“圣上……”林妩觉得心里头有点堵:“他不是在蓬瀛岛吗?据闻那儿都是仙师道长,先祖皇帝求医问药之处,难道没有回天的良方?”
宁国公的面色却是越发严肃。
“若是有这良方,圣上也不必化了道身。”
化道身,古代常用的玄学避厄之法。许多人重病不治,或者大难临头时,一般就会来个跛脚道人或者云游老者,带那苦厄之人上山入道,相当于塑了个道身,好将这苦难度过。
很多达官贵人,甚至历朝历代皇帝,都有为了避厄化道身的,有没有用不知道,反正心理安慰是有了。
走到这一步,往往已经是无路可走,最后求个心安罢了。
林妩听宁国公这么一说,便真切感受到,皇帝确实已经一脚迈进鬼门关。
而另一脚到底进不进……
“圣上一心求去。”宁国公说。他向来少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解,以及一丝同情。
“没有良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存了死志。”
皇帝对这个人世没有留恋了,是他自己要往鬼门关里走。莫说仙师道长,便是真正的大罗神仙,也拉不回一个想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