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悦的视线也停留在那虚幻的轨迹上。
不消片刻,一幅壁画随着游鱼的途径突然亮起,其上记载的兴许是古时水之民祭祀的全过程——
披着长袍的人影手持磬槌立于青铜磬旁,他头顶悬着与心灯类似的光路。
身后的石壁上,却刻着七道长短不一的刻痕,每道刻痕里都嵌着若非仔细打量,很可能错过的十字星图案。
“玛纳!”
无需旁人解读,玛纳霏突然对着青铜磬发出清亮的鸣叫,随即抬起鳍爪,再次重重拍在磬身。
“铿锵——!”
石磬应声震颤的瞬间,壁画上的人影,竟如先前的鱼群般活了过来。
他高举的手臂迅速落下,磬槌与磬身碰撞的刹那,七道刻痕中的第一道骤然亮起。
那金色的光路顺着石壁蔓延,最终蔓延至头顶,随后与心灯的莹蓝光晕在空中交织成结。
无形的声浪撞在大厅穹顶,化作漫天星雨坠落。
壁画上本就鲜活的画面突然按下播放键,祭祀者身旁的鱼群开始绕着磬身游动,连水波纹路都在缓缓起伏。
壁画里的鱼群仿佛被这声震颤惊动,原先环绕于祭祀者周遭的鱼群纷纷调转方向,平均分成六个小队奔向四周。
大厅四周的墙壁随之裂开六道缝隙,石屑簌簌落下时,甚至把部分看入迷的水舰队成员惊得后退半步,这才露出了藏在其后的岔门。
当门楣上的符文亮起时,壁画上的鱼群突然跃起,部分个体骤然解体为无数光粒。
它们由点成线地凝聚在岔门门框上,描摹出闪烁的轮廓,像给这些古老的门挂上了星环。
“突然出现的门?”
海潮眼中闪烁着兴奋的亮光,情难自已问道。
“不是突然出现,而是被磬的声音唤醒了……它们一直都存在。”
华悦漫不经心道,绿眸中仍旧映着六道岔门的光影。
他侧耳听着余韵渐消的磬声,忽然吹了声短促的口哨,音波龙巨大的身形自精灵球中跃出。
扶摇头顶的巨耳轻抖着、随着呼吸起伏,立刻捕捉起空气中的每一丝颤动。
“音波。”(墙体的隔音能力很强,只能捕捉到近处的共振。)
扶摇发出低沉的回应,耳鳍微微颤动着,尽职地向华悦报告着探测结果。
“玛纳,玛纳!”
(利利,利利来敲一下!)
玛纳霏仍在石台上兴奋地转圈,对着米可利轻叫几声,又用鳍爪时不时触碰青铜磬。
祂来敲,只能让那些岔门的符文更亮一点,如果没有海语者的辅助的话,那剩下的流程就进行不下去了啊!
米可利看着小家伙急切的模样,忽然福至心灵地快步走向石台。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青铜磬上,掌心触及磬身的刹那,冰凉的金属质感里竟传来心跳般的搏动。
米可利立刻又惊又疑地打量着这破损的磬,或许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前方壁画上的祭祀者仿佛也转身望向了他般。
看着祭祀者那特意留空的面孔,他不再犹豫,立刻握拳重重打了上去。
“铿锵 ——!”
第二声磬响远比第一声雄浑,像深海巨鲸的呼唤穿透千层浪。
声浪扩散的瞬间,六道岔门同时亮起,光芒甚至比玛纳霏敲击时明亮数倍——门内突然透出了莹莹白光,甚至隐隐能看见通道深处的轮廓。
“音波!”(有了!找到了共振源!)
扶摇突然激动起来,头顶捕捉声响的双耳抖得更快。
他巨大的耳鳍霎时指向右侧的岔门,目光灼灼的直盯着那边的空气,仿若能透过白光,看见另一块青铜磬的影子般。
华悦配合地抬手侧耳,待扶摇一通手舞足蹈的“汇报”后,这才指向它耳鳍正对的方向道。
“我家孩子发现了点东西,除了中心这块破损的磬,还有五个磬的共振频率藏在这些门后。”
说罢,他的指尖依次划过五道岔门,最终落在最左侧那扇门前。
“只有这扇门,里面没有磬的声纹,我想这应该是通往塔顶的路。”
话音刚落,人群中霎时出现了微妙的骚动。
多门多人,时间紧迫——这样直白的分头行动安排,在污秽踪迹未明的情况下,对部分实力较弱的人而言实在算不上好消息。
华悦由衷庆幸着,此次亚克夏之行有源治在场——
否则以某些人的性子,怕是会腆着脸推诿责任,用“能者多劳”的借口进行道德绑架,白白浪费时间。
源治、花月,这两位实力高强的训练家各自单独负责一门;海潮和其他水舰队的人,也都利落揽下了一门的搜索工作。
华悦和米可利虽未出声,众人却默认他们会共走一扇门——毕竟先前的路程里,两人几乎形影不离,配合的相当不错。
最后一扇门,则由几位年长的搜查官带队,打算以团队协作的方式应对可能出现的敌人。
分配完毕,众人在调试好联络器的沟通频率后,便各自带队踏入岔门。
没有人提议留下守卫,毕竟最强的战力都已出动了。
若是真留几个实力不济的人守着营地,等污秽追来也只是送菜罢了,倒不如抱团行动,存活率或许还能更高些呢。
米可利抱着玛纳霏跟上华悦时,特意回头望了眼中心的青铜磬。
石台之上,那半块磬身的符文仍在流转,像在默默记录着每一次敲击,正以一种悠长的频率缓缓搏动着。
壁画上,那无相的祭祀者不知何时已然完成了两次敲击,他空白的面孔始终朝向众人离去的方向,沉默如亘古的石像。
众人的脚步声渐远后,大厅里只余青铜磬低沉的搏动。
忽然,壁画上祭祀者的衣摆处泛起细碎的光——就像被打碎的水晶。
它们在粗糙的石壁上流转出短暂的莹润,隐约能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立于深海,指尖似乎正描摹着某个复杂的符号。
但这光影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仿佛只是心灯余辉在石壁上投下的幻梦。
紧接着,祭祀者那片空白的面孔突然开始蠕动。
不是血肉的抽搐,而是石质的纹路在无声变形,那些原本平整的轮廓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纸,缓缓凸起又凹陷,最终在眉心处裂开一道细缝。
斑斓夺目的星空从缝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它们蠕动着,在面孔上勾勒出扭曲的五官——
没有瞳孔的眼窝、撕裂的嘴角,所有线条都在向着人类定义的“丑陋”生长,却又在成型的前一秒骤然溃散,重新变回空白。
这种反复的、失败的“成型”,比之任何具象的恐怖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困在壁画里,拼命想挣脱石质的束缚,却只能在“像人又非人的边缘”徒劳挣扎般。
就在雾气再次试图拼凑出鼻子的形状时,一声极轻的响动从穹顶传来。
〖咔。〗
像是有晶体在星空中划过,清越的脆响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峭。
那声音落地的瞬间,壁画上的星空突然剧烈翻涌,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灼烫,仓促间缩回眉心的细缝。
连带着祭祀者的面孔,都因此恢复了最初的空白,只是他衣袍上的星纹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明亮,像在无声地驱逐着什么般。
大厅重归寂静,唯有青铜磬的搏动依旧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