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哀求，“您刚才在外面……是说给大伙儿听的，对吧？是提提士气，对吧？”
老刘师傅蹲在墙角，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口比一口猛。他往地上磕了磕烟灰，又重新填上一锅，火柴一划，更浓的烟雾把他整个人都罩了进去，只剩一双眼睛在烟雾后闪烁不定。
张耀没回答王工，只是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平静地看着他们。
这种平静，比任何呵斥都让人心慌。
王工的嘴唇开始哆嗦，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刚才在外面没敢说透的绝望全都倒了出来：“造一台高精度万能外圆磨床，厂长，这不是开玩笑的！”
“床身铸件，需要用‘孕育铸铁’，消除内应力要经过至少两次时效处理，一次自然时效，一次人工时效，这周期至少半年！我们去哪儿找这种等级的铸造工艺？”
“导轨，需要高频淬火，硬度要达到洛氏60度以上，而且在一米多的长度上，直线度误差不能超过半根头发丝！我们厂那破淬火池，淬个扳手都得看运气，淬那玩意儿，不是报废是什么？”
“还有主轴！主轴的轴承怎么办？要造p4级精度的机床，它的主轴至少要用p2级的轴承！我们拿什么做？再让刘师傅他们不吃不喝磨一套出来吗？！”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王工粗重的喘息声，和老刘师傅那旱烟锅里“滋滋”作响的声音。
赵铁军和小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赵铁军听不懂那些“孕育铸铁”、“洛氏硬度”是什么鬼东西，但他看得懂王工和刘师傅脸上的绝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捆还带着体温的钱，心里刚燃起的那团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只剩下点点寒星。
而小六，更是手足无措。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那捆钱，刚才还像是通往好日子的金砖，此刻却变得滚烫，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看看王工煞白的脸，又看看一脸平静的张耀，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工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指着窗外热火朝天的食堂方向，声音都在发颤：“您把牛吹出去了，把肉也分下去了，可要是东西造不出来，咱们……咱们就是把全县人民都骗了啊！到时候怎么办？！”
窒息般的沉默中，张耀终于动了。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在指尖缓缓转动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跟随着那支铅笔的动作。
“说完了？”
张耀抬起头，看着几近崩溃的王工，淡淡地问了一句。
王工嘴巴张了张，颓然地点了点头。
“很好。”张耀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在一张空白的草稿纸上画了一个方框。
“这是床身。”
他又画了两个平行的长条。
“这是导轨。”
“主轴，丝杠，电机，控制系统……”他将一台复杂的机器，冷静地分解成一个个独立的模块。
他的动作不快，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有一种奇异的镇定人心的力量。
“王工，你刚才说的，都是‘我们怎么做’。现在，换个思路。”张耀的笔尖，点在了“床身”那个方框上。
“告诉我，放眼全省，不问出身，不问来路，谁家的铸造水平最高？谁能弄到最好的焦炭和铁水？”
王工一愣，下意识道：“那肯定是省第一钢铁厂的特钢车间，他们给军工单位做配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