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车间大门,一股混杂着机油、汗水和铁屑味的灼热空气扑面而来。
老刘正弓着腰,整个人几乎趴在工作台上,手里捏着一张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细砂纸,正对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钢珠,一下,一下,缓慢而专注地打磨着。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汗珠顺着眉毛淌下来,他都顾不上擦,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活计,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旁边站着王工,一手拿着游标卡尺,一手举着个放大镜,像个老学究似的,每隔几分钟就凑上去测量一次,然后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刘师傅,还差零点零三毫米。”王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沙哑。
老刘没吭声,只是换了个更稳的姿势,深吸一口气,继续埋头苦干。
张耀走到工作台前,看了一眼旁边废料筐里那堆没成功的钢珠,心里不由得一沉。
少说也有二十多个了,每一个都是因为零点几毫米的误差报废的。这玩意儿,差一丝一毫都不行。
“老刘,歇会儿喝口水。”张耀把搪瓷缸子递过去。
老刘摆摆手,头都没抬:“厂长,不累。”
“你看看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么硬撑,身体吃不消。”
“吃得消!”老刘的声音很倔,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当年在上海,带我的老师傅就说,想磨出顶尖的玩意儿,不能全靠机器,得靠这双手。手上有感觉了,你才能摸透这钢铁的脾气。”
他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但眼神却亮得吓人。
“厂长,您信我。再给我三天,就三天!我肯定能把这玩意儿给你磨出来!”
张耀看着他,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这个在厂里干了大半辈子,平时有点倚老卖老的老技术员,为了红星厂,是真的在拼命。
“行,我信你。”张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得答应我,每天必须睡够四个钟头,不然我让铁军把你绑回宿舍去。”
老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成,听您的!”
张耀转身出了车间,刚走到办公楼门口,就看见赵铁军正跟一个陌生男人在门口拉拉扯扯。
“你谁啊你?我们厂长忙着呢!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赵铁军张开胳膊,跟个门神似的挡在门口,一脸警惕。
那男人三十出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提着个破旧的公文包,满脸焦急。
“同志,我真有急事找张厂长,求求你给通融一下。”
张耀皱了皱眉,走过去:“我就是张耀,你找我什么事?”
男人一听,眼睛“刷”地就亮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张耀面前,差点撞上。
“张厂长!可算见着您了!我叫孙大勇,是县机械厂的采购员。我听说……听说您这边能搞到高精度轴承,是真的吗?”
张耀心里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你从哪儿听说的?”
“我有个远房亲戚在您厂里当工人,他昨天回家跟我提了一嘴。”孙大勇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张厂长,不瞒您说,我们厂现在急着要一批高精度轴承救命,但省城那边不但要价高得离谱,还得排队等货。您要是真能做出来,价格绝对好商量!”
张耀沉默了几秒。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如果能拿下县机械厂的订单,不光是钱的事,更是给红星厂打响名声的绝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