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氏闻言,顿时慌了手脚,忙不迭辩解:“我…… 我并未多言半句啊!当日赏花宴在场诸位夫人皆可作证,我曾当众替你辩白,言你遭匪人凌辱之事本是无稽谣传。可不知为何林夫人今日又说出这番话,此事当真与我无干啊!”
陈维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更添寒凉:“与你无干?当日最先传谣的,不正是你苏府的下人吗?彼时我与母亲念及苏府好歹是大嫂的娘家,顾念几分情分,未曾将苏府传谣下人送交官府,只令你们私下处置。却不料苏府竟如此不知好歹,看来苏二夫人当日上门致歉,并非真心,诚意显然不足!”
她话锋一顿,字字掷地有声:“如今被我二哥抓住的市井传谣之人,仍在顺天府大牢关押。我们这便去顺天府寻习大人问个明白,顺带向百姓们陈明原由,你苏二夫人为何要编造我的谣言!走!”说罢就要去拉扯詹氏。
周遭众人听闻此言,顿时一片唏嘘议论。詹氏心中愈发慌乱,只恐陈维芳再说出更多不利于苏府的话来,女儿苏傲霜好不容易才与周家二公子定下婚约,绝不能因此事搅黄了。
念及此处,她再也顾不得体面,忙躬身告罪:“今日是我失言,不该在背后妄议陈家众人,我…… 我自掌嘴谢罪!”
说罢,抬手便向自己脸颊掴去,“啪啪” 两声,清脆作响。
瑶光阁内霎时落针可闻,其余雅间的夫人们虽都屏气凝神听着二人争执,却无一人开门出面相劝。唯有瑶光阁的管事欲上前调停,却被陈维芳身旁的听文拦在一旁,半步也近不得前。
陈维芳目光仍落在詹氏身上,语气冷凌:“今日且看在你自掴嘴谢罪的份上,暂不与你多做计较。若再有下次,我再听闻苏二夫人私下议论我陈家众人,休怪我不顾亲戚情分,对你不客气!”
说罢,她眸光骤然转冷,直直盯上一旁的郝氏。那目光如寒潭深渊,带着彻骨的压迫感,直教林夫人郝氏心头猛地一颤,先前还带着几分不服的神色瞬间敛去,下意识垂了眼帘,指尖悄悄攥紧了裙摆,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一幕落在甘夫人眼中,她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已是一片不快。须知郝氏与詹氏今日同她一处雅间,在外人看来,她们三人本是一路人。常言 “打狗还需看主人面”,可陈维芳今日这般行事,竟是半分情面也不肯留,分明是连她也一并落了脸面。
念头流转间,旧日的仇怨骤然涌上甘夫人心头 —— 当年自家夫君遭林景泽暗中设计,被其私自调换户部大印,只待夫君落入圈套,最终落得个客死异乡的下场。这份血海深仇,她此生刻骨铭心,从未敢忘。
偏那林景泽的胞弟,后来又与陈维芳的亲妹缔结了姻缘,如此一来,在她眼中,林、陈二家早已是一丘之貉。往昔对林家的恨,竟也连带着算到了陈家头上,只觉这两家皆非善类,越想心中便越发愤懑,怒火压也压不住的往外冒。
她强压着心口翻涌的戾气,面上却依旧挂着几分温和笑意,缓缓上前一步,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遭人听清:“陈大小姐息怒。今日原是各自闲逛,偶然在此处聚到一处,不过内宅妇人闲话几句,怎就闹得这般剑拔弩张?苏二夫人已然自掴其面谢罪,林夫人也收了言语不再多言,陈大小姐何必仍咄咄逼人,揪着过往不放呢?”
她顿了顿,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雅间外往来的人影,语气又软了几分:“再者说,这瑶光阁乃京中夫人小姐常来之地,往来之人络绎不绝。若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怕是对陈大小姐清誉名声,不甚好看呢。”
这番话听着句句是劝和的软语,可细品便知藏着冷厉暗刺 —— 既暗讽陈维芳得理不饶人,失了大家闺秀的体面;又刻意点出 “名声” 二字,分明是借着劝和的由头,暗暗添了一把火,只盼着事态闹得更僵。
陈维芳闻言,眼底寒光更盛,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竟未因甘夫人的 “劝和” 放缓语气,反倒是向前半步,目光直直锁住她:“甘夫人若不会劝人,便不要开口,什么失了体面?若不是苏二夫人私传谣言、林夫人出口污蔑于我,我陈维芳怎会在此地与人争执?那会甘夫人怎么不出面调和?”
她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字字清晰:“我陈维芳的名声,从不是靠忍气吞声换来的!旁人若敬我一分,我便还礼三分;可若有人敢往我身上泼脏水、借劝和之名暗戳戳踩我,我也不必顾及什么情面!”
话锋一转,她目光扫过甘夫人,带着几分洞悉的锐利:“至于‘名声不好’的说法,甘夫人倒不如先管管身边人 —— 苏二夫人传谣、林夫人造谣,她们的名声若传出去,怕是比我这‘咄咄逼人’的大小姐,更难立足吧?再说,我陈家行得正坐得端,纵是有人想借今日之事做文章,我陈维芳亦是不惧的!”
一番话怼得甘夫人脸色微微发白,先前维持的温和笑意僵在脸上,竟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
自她公爹甘松涛入了内阁以来,她出门在外,京中哪个夫人小姐不高看她三分,见了面总要恭恭敬敬称一声 “甘夫人”?便是寻常勋贵家的主母,也鲜少敢在她面前摆架子。可今日在这瑶光阁,竟被陈维芳这般不给脸面,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甘夫人压下喉间的气闷,再抬眼时,脸上已重新挂回那副温吞笑意,只是语气里添了几分绵里藏针的冷意:“陈小姐这话,倒像是我故意要偏袒谁似的。苏二夫人、林夫人纵是有失言之处,也该当着众人的面慢慢辩白,哪能像陈小姐这般,一上来就指着旁人的鼻子叫骂的?”
她话音稍顿,凤目扫过周遭窃望的夫人小姐们,话锋陡转:“尔等皆是京中世家出身,行事自当顾全门楣。陈小姐既言陈家行得端坐得正,可今日在瑶光阁这般吵嚷,传至外人耳中,断不会说苏二夫人、林夫人失了分寸,反倒要议陈家大小姐行事泼辣、言行有失,丁点小事便闹得人尽皆知 —— 这难道是陈小姐一心想要的‘名声’?”
见陈维芳眉峰紧蹙,似要开口辩驳,甘夫人忙抢在头里,将 “顺天府” 的话头轻轻挡了回去:“至于顺天府习大人,那是断理决讼的公门之地。咱们内宅女眷的口角之争,若真要闹到官府去,传出去才是真真切切丢尽了京中女眷的脸面。我今日劝和,并非要偏袒哪一方,更不是要刻意‘踩’陈小姐,不过是想为咱们几家留些体面,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罢了。”
陈维芳听罢,先是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竟无半分暖意,她目光扫过周围围上来的女眷,索性将话撂得明明白白:“林夫人与苏二夫人栽赃于我时,甘夫人未曾出来说半句公道话,见她们落了下风倒来劝我‘顾全大局’—— 难不成旁人往我身上泼脏水便是‘失言’,我为自己辩白反倒成了‘言行有失’?这般道理,难道是甘家教出来的?”
她往前微微倾身,语气里添了几分锐利:“今日我若忍下这口气,明日便会有人说‘陈家大小姐好欺负’,到了后日,说不定就敢编排到我爹娘头上 —— 真到那时,才是实实在在丢了陈家的脸面!”
末了,她瞥了眼甘夫人眸中藏不住的怨恨,朗声道:“您说内宅口角不该闹去顺天府,这话我认。可前提是,有人敢做便要敢当,莫要一边传谣一边装无辜,更别拿‘劝和’当幌子暗地拉偏架。今日我便把话放在这儿:要么苏二夫人、林夫人当着众人的面给我赔罪,将谣言说清道明;要么,便一同去顺天府辩个水落石出。我陈家向来不惹事,亦不怕事,既敢说出话来,便自会为自己的话担责。”
甘夫人还欲再辩,詹氏却急忙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转而对着陈维芳软语道:“今日之事,确是我等不该在此议论陈家是非,是我等失言孟浪了。既已明晰误会,便不必劳动顺天府了,我等这就向陈大小姐赔个不是,想来陈大小姐心胸豁达,亦不会同我等妇人一般计较。”
一旁的林夫人却仍有不甘,一双眸子瞪着陈维芳,梗着脖子硬气道:“不过是几句口角,怕她做甚!”
詹氏心中早已明了利害,想起此前传言的由头,心下不免一阵心虚,忙按住林夫人,又对着陈维芳好言相劝:“陈大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等的错,是我等嘴碎惹了祸。您就大人有大量,饶过我等这一回吧,往后断不会再提及半个字的陈府之事,还请您高抬贵手,给我等留些颜面才好。”
陈维芳听着二人一软一硬的言语,面上未露半分波澜,只从锦盒中拿起一块冰花芙蓉玉佩,递与身旁的瑶光阁侍女雅琴,淡淡吩咐道:“替我包起来,仔细些。”
待雅琴应声退下,她才缓缓转过身,唇边勾起一抹疏离的笑意:“苏二夫人既已认错,我若再揪着不放,倒显得我陈家真个小家子气了。只是今日之事,我也得说一句 —— 陈家的人,从不怕旁人议论是非,但也容不得旁人平白栽赃。今日我看在大嫂的面上,不再追究,可若有下次,便不是一句‘失言’就能揭过的了。”
说罢,陈维芳唤来掌柜付了玉佩银两,未再多言,旋即转身离去。
留下的夫人们僵在原地:甘夫人悻悻然绞着帕子,话堵在喉头;林夫人没了倔强,垂头掩难堪;詹氏松了口气却又面露尴尬之色。其余人或私语或沉思,这场风波,终成京中几日谈资。陈维芳的名声也再次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