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俊话音刚落,身后两名身着皂衣的刑部属官便上前一步,手捧封条与账册夹,垂首静待指令。
郝氏见状,脸色骤白几分,方才强撑的气势瞬间泄了大半,枯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目光在龚俊与林景泽之间游移,似想再辩,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林景泽见状,淡淡开口:“龚侍郎不必顾虑,府中各处皆可查验,包括内院库房与书房账册。” 说罢侧身让开通路,玄袍垂落,神色依旧坦荡。
龚俊微微颔首,抬手沉声道:“搜!仔细核验每一笔出入账目,库房银两需逐一清点,若有可疑之处,即刻记录在案。” 属官们齐声应喏,持着封条有序入府,脚步声在庭院中响起,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郝氏僵立在原地,望着刑部官员们远去的背影,嘴唇嗫嚅半晌,终是未敢再发一言,只是眼底慌乱愈发明显。
见刑部官员入了内院,俞瑶转向绿萼吩咐:“速去梨云院,请温姨娘出来,便说我在府门口候着,与她一道去瑶光阁选首饰。” 绿萼应声后,快步朝内院奔去。
林景泽望向俞瑶,缓声道:“估摸着查账需耗上一日,你带妙蕊去新开的缘福楼住上一日,明日午后再回府便是。”
俞瑶蹙眉问道:“户部素来太平,怎会突然生出贪墨之事?”
林景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带,缓缓道:“这两年皇上专注海禁通商与西北之地垦荒拓田,户部大半精力皆放在漕运调度与粮款拨付上,倒让林伟诚钻了盐铁税银监管的空子。他以‘盐铁转运需急办’为由,屡屡跳过常规核验流程,只将篡改后的账册报备,底下人或被收买、或惧担责,竟让这贪墨之事瞒了两年。”
俞瑶听得心头一沉,抬手理了理鬓边银钗,又问:“既已瞒了这许久,怎会突然败露?莫非是有人暗中揭发?”
林景泽眸色微深:“上月漕运总督奏报盐铁库存与账册不符,我便觉有异,暗中使人核查,才发现林伟诚虚报的‘损耗’数额,竟是一年比一年离谱。若非及时察觉,再过两年,恐怕连海禁的军需盐铁,都要被他挪用了去。”
俞瑶闻言,轻轻颔首:“既如此,你更要多加谨慎。如今府中查案,我带妙蕊去缘福楼也好,省得扰了你的事。”
自俞瑶对妙蕊转了态度,待之亲厚周到,不复往日针锋相对后,林景泽看在眼里,对俞瑶的态度也随之改观。先前动辄提及的休妻之语,再未提过;每逢初一、十五,亦会顾全她正室的体面,移步正房歇宿两晚。
俞瑶心中也透亮:她与林景泽之间,原就少了寻常夫妻的温情,多的是家族联姻的体面维系。他待她态度改观,并非念及夫妻情分,不过是看重这份表面的和睦,不愿落个 “宠妾灭妻” 的名声罢了。
也罢,自幼子林宗新离世后,她便不再执着于虚无情意,唯愿守着温姨娘的身孕。待其平安诞下子嗣,盼着新儿能重回她身边,便伴孩儿安稳度日,了此余生。
管家林洪亦引顺天府差役入院,先向林景泽略作寒暄,随即上前将呆立当场的林夫人郝氏反剪双手捆缚。郝氏惊慌之下本欲向林景泽求告,然瞥见俞瑶眸中那抹毫不掩饰的鄙夷,到了嘴边的话竟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暗自忖度:“不过是虚张声势唬吓他们一番,并未真个纵火焚烧林府宅院。纵使到了府衙,事后送些银两与顺天府尹,自能脱身,何苦在此刻折了颜面,教这贱人看了笑话去。”
同被带走的,尚有郝氏之子林浩宇及数十名家丁。一行人浩浩荡荡穿长街而过,径直往府衙去了。
旬日之后,户部贪墨案审查终有定论。经大理寺与刑部联合核查,户部共计三位属官牵涉其中,为首主使乃户部员外郎林伟诚。
此人专司盐铁赋税征管之职,竟借此便利串通各司主事李谦、笔帖式王承,于盐引发放、铁课收缴环节暗做手脚 —— 一面私改赋税账册,将部分应收款项隐匿不入国库;一面虚报运输、存储损耗,将差额银两私分,累计侵吞国帑逾十万两。
案情呈报御前,皇上赵锦曦览毕怒不可遏,掷折于地:“盐铁乃国之重赋,林伟诚竟敢借职谋私,篡改账册、虚报损耗中饱私囊,置民生国本于不顾,其心可诛!”
当即传旨,林伟诚革职查办,严刑审讯其余同党及赃银去向;李谦、王承二人协同作案,亦革去官职,押入大牢待秋后问斩。
此外,户部尚书林景泽因失察之罪,被罚俸一年,仍留任户部尚书一职,以观后效。
朝堂之上,人人皆敛声屏气。皇上赵锦曦龙颜微沉,于御座上颁下旨意,令六部九卿即刻自查辖下事宜:“今户部出此蛀虫,可见各部平日多有疏漏。尔等若此时查出漏洞,速速追缴补全亏空银两,朕念其主动悔改,只予免职薄惩;若过后再经核查,发现有贪墨、渎职、隐匿不报之举,定当从重论处,抄没家产,株连亲族,绝不宽宥!”
旨意既下,众臣皆心惊肉跳。那些平日稍有徇私之举者,额间冷汗涔涔,暗自盘算着如何连夜清补账目;而素来清廉者,虽无惶惧,却也不敢懈怠,即刻传下指令,命属官逐案核查,生怕因下属疏忽累及自身。一时间,各衙署灯火彻夜通明,文书往来如梭,朝堂上下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