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他将茶杯摔碎,看到他颓然瘫倒。她感知到他内心那座名为“信念”的堡垒,正在内外交困中逐渐出现裂痕。
“看来,你终于开始体会到现实的残酷了,我的傻侄儿。”姑姑的意识中泛起一丝涟漪,那是一种混合着心疼与决然的复杂情绪。
“你以为凭借一腔热血和所谓的‘人性尊严’,就能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杀出一条血路吗?你错了。
‘达点’的暂时退缩,不是因为惧怕你,而是因为在权衡与我的冲突是否值得。一旦他们找到方法,或者认为代价可以接受,你会像一只蚂蚁一样被碾碎。”
她回想起余庆坚持所谓“人性根基”时那执拗的眼神,那与她记忆中某个早已逝去的、同样固执的身影何其相似。正是这种相似,让她既感到无奈,又坚定了决心。
“不能再让他这样任性下去了。”姑姑的意识做出了决定,“等待他‘想通’太被动了,变数太多。是时候……更主动地引导他,让他看清什么才是唯一的出路。
强行剥离他的意识或许会留下创伤,但总比他连同他那可笑的梦想一起,被彻底毁灭要好。”
她开始调动资源。首先,她需要让余庆更深刻地体会到“原生状态”的无力感,以及“进化”所带来的绝对优势。
她悄然修改了那十位隐形护卫的底层指令,在“绝对保护”的基础上,增加了“情境塑造”的模块。
于是,余庆发现,那种“被照顾”的感觉开始变本加厉,甚至到了扭曲的地步。他试图进行体能训练,刚举起沉重的哑铃,就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让他感觉轻若无物,完全达不到锻炼效果。
他想要阅读一些复杂的战术手册,刚感到一丝疲倦和困惑,就有一股清凉的能量流注入他的太阳穴,让他瞬间精神百倍,思维清晰得不像他自己,仿佛那些知识是被直接“灌”进脑子里的。
这非但没有带来愉悦,反而让他感到毛骨悚然——他连独立思考和感受疲惫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吗?
他还开始频繁地“偶遇”一些原生人类孱弱不堪的场景。一次,他在回廊里看到小雅因为无法适应突然变得闷热的天气,竟痛苦地蜷缩在地,抽搐不止。
这时几个经过她旁边的类人姝,却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用手轻轻在她头上抚摸了一下,她便立即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
还有几次,他眼前突然出现几个全息影像,强行让他体验了三分钟的“平行人类”视角——那种同时感知多个空间、处理海量信息、意识近乎永恒存在的震撼,让他久久无法回神。
对比之下,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困在时间牢笼里的原始人。
这些经历,像一把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对于“原生人类”优越性的信念。
他开始在深夜失眠,望着窗外永恒不变的“完美”星空,内心充满了挣扎:如果“进化”真的能带来如此强大的力量和近乎永恒的可能,那么固守“纯粹”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是为了那随时可能被剥夺的、短暂的“人性体验”,还是只是一种不愿承认自身落后的、可悲的固执?
姑姑冷静地观察着余庆内心的动摇。她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决定进行下一步——不再仅仅是展示,而是尝试进行初步的“连接”。
一天晚上,余庆在极度的精神疲惫中昏昏睡去。他做了一个异常清晰的梦。在梦里,他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缕自由的意识,漂浮在无垠的星海之中。
此刻他可以瞬间抵达任何一个他想去的地方,可以同时聆听无数个世界的低语,可以感知到宇宙最细微的脉动。没有疲惫,没有恐惧,没有肉体的束缚,只有无尽的探索与存在。
在梦里,他看到了姑姑,她不再是那个悬坐在茶室里的具体形象,而是一片温暖、浩瀚的光,向他伸出邀请之手……
“不!”余庆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和巨大的诱惑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撕裂。他清楚地知道,那个梦不是自然的产物。
他冲到通讯器前,试图联系姑姑,想要质问,想要怒吼。但通讯器那头只有一片忙音。他转而想呼叫尧丹,想向她倾诉内心的恐慌。可他还是忍住了:这不是等于承认自己动摇了吗……
但他真的感到孤独。被包围在这样一片“善意”的、却冰冷无情的“保护”之中,他的感激,早已被这种无处不在的操控感消磨殆尽,只剩下深深的忧虑和一种即将被吞噬的恐惧。
他看着镜中那个眼神慌乱、带着黑眼圈的自己,苦涩地笑了笑。重整原生人类的荣光?现在的他,连自己的意识和未来,似乎都快要保不住了。
姑姑不再征求他的意见,她正在用她认为最好的方式,一步步地,将他拉向那个“光明的未来”——一个他曾经不以为然的、属于“平行人类”的未来。
而他也悲哀地意识到,在绝对的力量和“关怀”面前,他的挣扎,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前方的路,似乎只剩下两条:要么在抗拒中被毁灭,要么……放弃抵抗,融入那片看似永恒的星海。
夜色深沉,瓮山那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灯火却依然辉煌,如果不是那些零星走过的类人姝,那会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寂静!
而余庆的内心斗争,却比任何一场真刀真枪的战斗,都更加残酷和绝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