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地狱的样子(1 / 2)

第170章 地狱的样子

170、

人在猝不及防被抛弃的时候, 都是相似的反应吗?

李君不知道。

但他看着纠缠的裴斟今,时常会感觉到陌生。

这不是他认识的,所知道的裴斟今。

对方的激进主动,不仅让他退缩, 甚至恐惧。

他后知后觉想起, 他当初之所以选择和裴斟今做朋友, 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感觉,在裴斟今的身边时候对方不那么在意他。

这让他感到安全。

他从前为对方不那么需要他而孤独的时候,忘记了,他其实需要的就是对方的不需要他。

一旦裴斟今开始需要他了, 裴斟今的需要和在意如此强烈,他的第一反应却像看见了鬼,只想逃。

我们既不了解别人, 也不了解自己。

他们是在冬天决裂的,裴斟今的纠缠断断续续持续到了夏天。

去年暑假时候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却好像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考试那天, 裴斟今最后一次出现。

他瘦了很多, 穿得像个正常普通的富家少爷, 一脸阳光地笑着站在校外等人, 看起来就像漫画里的男主角。

往来的人都侧目。

李君没有出教室,但不妨碍很多人起哄。

他这次没有发疯, 也没有要见李君。

他在白日放烟花。

别人说,裴斟今说他在祝贺最好的朋友生日快乐。

李君从不过生日, 从小到大没有过过。

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么。

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不是真的,妈妈说因为大家都记不得了, 所以负责登记的人随便填的。

但无论真假,都不是夏天。

裴斟今说, 是提前祝贺。

他在白日烟花下笑,仰头不知道看烟花,还是看天上的云。

笑容灿烂阳光,和从前一样。

烟花放完,裴斟今就走了。

有人将一张照片放在李君桌上。

照片是他们俩的合影。

李君不喜欢拍照,所以这是他们唯一一张合影。

用裴斟今的手机拍的。

镜头里的李君没有笑,裴斟今的笑容开朗,但比往常收敛一些。

照片背面一行森*晚*整*理字:

我爱你,就像爱世界上另一个我。

李君并不觉得,他和裴斟今有哪里相似,无论是相似还是相反,都称不上另一个彼此。

李君想起自己在书上看到的一段话。

似乎是说,当一个人的灵魂残缺不全的时候,就会成为空心的人,这样的人是无法真正去爱任何人的,对任何人的爱,都是一种自怜。

他只会索取,不断从别人那里获取快乐,填补缺失,他自己无法让自己快乐。

李君那时候觉得,这句话是在说他自己。

忽然觉得,也或许在说裴斟今。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即便这个最后一次,他们并没有看见彼此。

那张照片,李君撕碎了,碎如雪屑,扔进垃圾桶里。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裴斟今出事的事情,李君一直都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继父神情骇然回来,铁青着脸问他是不是闯了祸?

继父的小生意还不足够让他知道裴家的门在哪。

是传言。

裴斟今之前闹那么大,不可能没有议论声。

说什么的都有。

现在裴斟今消失了,很多人都想试探,传言就传到了继父的耳中。

关于裴斟今的谣言有两种。

一种是他被裴家强制送出国了。

一种说,裴斟今出事了。

关于裴斟今出事的传言有很多种,有说他割腕,有说他跳楼,什么样的都有。

李君觉得,裴斟今应该没有死。

因为裴家没有办葬礼。

“你是要害死我们啊。”继父愤怒地瞪着他。

继父的生意一直都有问题,在裴斟今出现前就有了。

但现在对方似乎终于可以将一切问题推给,是因为他得罪了裴斟今,导致家里的生意被裴家针对,才会不顺的。

妈妈尖叫一声,用无比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你是要逼死我吗?”

从小,自从妈妈第一次再婚后,她每天都会让他罚站。

反省自己的错误。

然后自动给自己颁发惩罚,应该被打几下。

他有时候能想出一些错误,有时候绞尽脑汁也想不到。

自己想自己的罪,自己为自己惩罚,有时候是很痛苦的,当他完全想不到一点,却必须给出一个罪责的时候。

他希望妈妈能主动告诉他,他做错了什么。

哪怕结果是,加倍的惩罚。

可每当这时候,妈妈就会失望地望着他,严厉地说:“当你反省不出自己的错误是什么的时候,那就是你已经错到无可救药的程度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闯祸了,大概是。

他习惯性按照小时候被要求的,反省自己这次的错误。

但他想不出,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不应该感到孤独吗?

不感到孤独,就不会妄想有一个朋友,就不会遇到裴斟今。

或者,错在不应该觉得自己有不和裴斟今做朋友的自由?

“如果裴家找上来,我会独自承担所有后果。”

继父冷笑:“承担,你承担得了吗?”

甩上门。

继父和妈妈甚至没有骂他。

他们只是不说话。

一切都很平静。

过分死寂的平静。

裴家的报复到来得无声无息,寻常得找不到任何一丝痕迹。

妹妹住校,暑假的时候去找她妈妈了。

继父和妈妈之前不是在忙生意,就是在打麻将。

家里经常没有人。

那几天继父和妈妈的脸上都有了喜色,似乎生意好转了很多。

他们说遇上了贵人。

忽然有一天,李君在楼下的客厅见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李君从未见过裴酌古,但他在见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就知道,对方一定就是裴酌古。

裴斟今的哥哥。

其实裴酌古来过裴斟今在这里的房子。

但他们没有见面。

当时李君在书房里。

他听到了裴斟今对裴酌古说话的声音,裴酌古只说了一句很简短的词。

他没听清是什么话,只觉得那个人的声音很冷硬,不好惹。

是他见到就想远远躲开的人。

现在李君见到了真人。

裴酌古的头发很短,看起来是很硬的质感。

他跟裴斟今甚至长得看不出来相似。

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无论是身形还是骨骼的硬度,还是气质举止神情。

黑亮的皮鞋发着光,看见的第一眼会觉得,踢在身上会很疼,一下就足以踢断骨头。

对方的穿着是那种精英商务风,袖子挽到手臂。

李君不记得那些衣服的式样,也不记得颜色,或者其他,甚至是手表的样子。

印象深刻的,是手臂绷紧的肌肉。

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擅长暴力的成年男人。

无论是体格,气质,印象,甚至是每一寸骨骼,他坐在那里,周围的空气,都散发着暴力的冷硬意味。

仿佛身上穿得不应该是西装衬衫,而是迷彩服。

手下敲打的不该是电脑键盘,应该是枪,是刀,是……任何能延展暴力的武器。

是李君最害怕的那种人。

我会被活活打死吗?

如果裴斟今死了,因为他死了,李君知道自己应该是要给他偿命的。

这和是不是他的错,他应不应该为此负责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和应不应该没有关系。

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也没有道理可言。

他做好了需要用死来结束这件事,为此支付代价的准备。

但在那一瞬还是有些害怕,他只希望,暴力和痛苦不要太长。

“过来。”对方没有擡头,声音是成年人的沙哑,没有温度的漠然冷酷,甚至残忍。

李君缓慢走过去。

对方依旧敲打着键盘,没有擡头看他一眼。

既没有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也没有拿起任何东西砸向他的脑袋。

或者直接揪着他的头,往茶几的尖端不断去撞,去杀他。

想象中的一切报复,都没有到来。

什么都没有。

只有安静。

那个人好像很忙,一直在忙。

等待的时间很久很久。

一直都没有人回来。

天是黑的。

但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黑的。

是他下楼的时候,还是等待的时候?

终于,男人不那么忙了。

“过来。”他又说。

甚至对李君招了一下手,张开的手指向下按了按,只是仍旧没有擡眼。

但这个举止示意了,他需要李君站在哪里。

李君很慢地走到了对方示意的地方。

“坐。”对方在他家里,对李君说,仿佛主人。

李君没有动。

“要么就蹲下。”

李君于是,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男人的旁边。

对方没有任何预兆地,在黑暗里擡起头擡起眼向他看来。

李君整个僵在那里。

男人的唇边仿佛带着笑,像是讽刺,又像是冷的。

李君睁大眼睛,但又像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只看到那个笑。

他看见了对方的脸,但大脑希望他不要看见,以此作为保护。

但大脑没有保护声音。

他听到了那个阴冷漠然的声音,和那个没有温度的仿佛面具一样讥讽的笑是一样的:“是这张脸,把裴斟今玩得神魂颠倒,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扔了他,像丢弃一条狗一样,靠得就是这张脸吗?”

明明是夏天,但他只感受到森森的寒意。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不是……”

他想说不是的,他跟裴斟今不是那种关系,裴斟今对他也不是那种……

但男人不需要他的解释。

直到仰着头无法动,李君才意识到,他的脸正在被对方冰冷的手掐着,一动不能。

成年男人钢铁一样的手臂,好像能生生捏碎他的骨头。

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甚至觉得连坐在那里,也全是靠那只手臂。

说话很难,解释也没有任何用,但李君还是艰难地说完了那句话。

他可以为裴斟今的死付出代价,甚至去死,但不能承担不属于他的罪。

如果裴斟今真的死了的话。

男人听完了他的话,但可能根本没有在意。

听上去就透着残忍的声音,漠然平静,仿佛透着铁锈味。

凑近李君:“他在地狱里,他想要你下去陪他。我答应他,要送你下地狱。”

他浑身紧绷,血液仿佛冰冷僵住了了已经很久。

随便吧。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被杀死的准备。

“你想死吗?”可怕的声音冷冷问他。

他曾经一度想死,但不是现在。

就好像裴斟今真的是他的药,他汲取了裴斟今的命,裴斟今死了,所以他就可以活了。

他现在不想死,他早已不想死了。

他最想活的时候,却要死。

但没关系,如果真的是他害死了裴斟今,他愿意付出代价,结束这件事。

“地狱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人说,是残忍冰冷的声音,但像是在笑。

对方说:“我不杀你,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

“我会碾碎你脸上的傲慢,你所有的骄傲,你会一无所有,只能烂在床上。”

“地狱,会比死更难受。”

男人松开了钳制着他的手。

李君仿佛上岸的鱼,迫不及待想回到水里。

他还没有来得及喘气。

听到冰冷命令的声音,对方只说了三个字,这三个字,宣布了地狱的开始。

对方离他很近,就在他头顶上方。

那三个字是:“脱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