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章 第八十五章
众人的耳边响起通讯符断断续续的声音, “八百...八百口人...”
通讯符在这个没有祟气和灵气存在的世界显然没了继续通信下去的支撑,化为齑粉,掉落在地上,不再有任何动静。
八百口人?
这个偌大的府邸, 有八百口人。
连绵的府邸昭彰着, 这确实是个极度庞大的家族, 主家将宗族庇护在廊影下。
无名的府邸外,静止的树叶在冰冷的日光下发出摩挲声。
行宫内, 魂灯的上空, 密密麻麻地笼罩着八百多个死灵的怨气, 如同层层的蜘蛛网,将这些魂灯给笼罩得密不透风。
府邸内,不合时宜地传来一股香味。
一股烤肉味,又有点像水煮鱼的味道,香到扑鼻而来。
这种渍着油水般的香味,让众人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就算林以纾并不饿, 也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好香。
为什么会这么香?
这是什么香味?
府邸内,传来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一群仆从走了出来。
这些纤瘦而高长的身影, 脚步沉稳, 穿着儒雅的长衫,交领衣襟,袖摆长而宽阔, 举止间尽显古旧的庄严。
一看便是大家族的仆侍, 如果忽略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烤肉香的话。
这种烤肉的香味, 随着他们的走动, 变得愈发浓烈。
世家侍从的身上,怎么会有烤肉味?
还有个怪异的地方, 他们每个人的手上拿着火把,火把并不竖直转朝上,角度各有倾斜。
大白天的,点什么火把?
林以纾走近,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拿着火把...这些火把,是从他们的胳膊上长出来的。
把柄从袖袂严丝合缝的洞中立起,火焰在火把头不停摇曳。
他们叠手而立的动作很好地掩饰了这一点。
这烤肉味...该不会就是从火把的另一头传来的吧?
想到这一点,林以纾皱了皱鼻尖。
咦。
比起她的嫌弃,踏云会的其他人更多的是恐惧。
他们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灵气,可这群邪祟,看起来依旧这般可怖,修士们因为对邪祟本能的害怕,额头慢慢地往外渗冷汗。
天幕上虚假的太阳太冷了,照在人身上,汗水刮得皮肤疼。
一位仆从开口,“是小少爷回来了吗?”他的声音空洞而低沉,似乎隔着一层薄膜说出来的。
“是小少爷回来了吗?”
众人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听清了。
小少爷?
他们不明白仆从为什么要问这个,也不知道该答还是不答。
没人敢出声。
没有灵气和术法后,试错成本太大了。
他们并不怕死,但不想死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时候。
林以纾深吸一口气,轻笑着走上前,“是我回来了。”
没有了祟气,她也有些不适应。
修真人没有法力,就跟裸奔一样没有安全感。
仆从们的目光“唰”得全都落在她身上,“小少爷?”
林以纾擡眼,“是我。”
仆从们的眼神锁在林以纾的身上,脸不动,眼睛珠在眼眶中不断翻动。
半响后,他们才喊出一声,“小少爷。”
围观的修士们纷纷松了口气。
仆从们望向林以纾身后的众人,“这些人是——?”
林以纾:“是我带回来的随侍。”
仆从们的目光在她身后扫了一圈,终是没有再多问什么,他们让开道,躬身伸手指向府邸内,胳膊上的火把发出火焰燃烧的哗哗声。
在烟气的指引下,众人踏上台阶,开始往里走。
林以纾站在最前面,她擡起了脚,正准备往里踏。
仆从:“等等。”
站在台阶上的修士们又停下了脚步,他们警惕地用手把住剑。
仆从望向林以纾,“小少爷,您忘记规矩了?”
林以纾随着他们的视线往下看,发现他们看的是自己的...脚?
什么意思?
她想起之前闲时看过的卷宗,上面说,大户人家踏入门槛,连先踏左脚还是先踏右脚都是有讲究的。
林以纾收回自己的右脚,试探性地往前迈开左脚。
仆从们收回冰冷而单一的空洞眼神,“小少爷,您请进。”
林以纾踏入门槛,其他人紧接着跟上。
其中一位修士因为是体修,步伐比常人重些,脚步有些突兀地响,一位侍从走到他身后,擡起手,将胳膊上的火把狠狠地顶在了那人的背上。
火焰‘滋’地烫破了修士后背的布料,法衣在这个地方失去了它该有的防御效用,被烫出了一个洞。
仆从:“规矩。”
严苛的大家族,有着严苛的规矩。
林以纾停下脚步,立即提醒,“脚步声...”
那修士立即放慢了脚步,火把这才及时地撤离,没有再继续烫入他的皮肉。
后背的法衣往外冒烟,被烫伤的皮肉往外冒白烟。
修士压抑痛呼,一路上没有再发出任何突兀的动静。
众人往内走。
府邸内部看似正常,庭院中栽种的古树青翠,石径两侧摆放着雕花石灯,但每个地方都是静止的,风吹过,亭子下的帘子是不动的,青翠的古树是不动的,地面上的尘沙也是不动的。
好像一幅一幅的剪影,立在了地上。
府邸内有很多门。
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仆从将他们引入一扇门后,他们会看到新的门,踏入新的门,新的门内,还有无尽的门廊。
一扇扇门不断打开,又接连关上,他们踏过无数门槛,转过无数个拐角,每一扇门后,都会有新的仆从等候,替他们牵引道路。
越往里走,人就会有种门越来越高,他们越来越小的错觉。
小到他们好像就是一群剪纸,随时都会被火把点燃。
这些仆从一批一批地换,神情和举止都是一模一样的,姿态极其严谨,双手拢袖,眼神空洞。
就连身形都差不多。
经过无数个门廊后,仆从终于在一个院落前停下了脚步,“前面就是小少爷的住处了。”
仆从们看向林以纾的身后,“这些外来的随侍不能进入您的住处。”
他们僵硬地说着,语气不容拒绝。
林以纾皱起眉,“全都不行么?”
仆从们:“小少爷,这不合规矩。”
踏云会的修士们被仆从们拦下,“你们的住处,不在这里。”
修士们被修士们牵引向反方向,为了防止触碰什么又要被火把烧的规矩,修士们没有强留,在仆从的牵引下挪开脚步。
林以纾伸出手,拽住了复金珩的衣袖,复金珩望向她,停下了脚步。
林以纾攥着王兄的袖袂对仆从道,“这个人,我要带进去。”
仆从们:“小少爷,外来的随侍是无法进入您的住处的。”
他们僵硬地重复着刚才的话,“t这不合乎规矩。”
林以纾:“他不是随侍,他是我的哥哥。”
林以纾试探地编造理由。
仆从们整齐地摇头,“少爷的兄长们在外为明日的祭祀做准备,迟迟还未归来。”
还真有兄长?
不止一个兄长?
林以纾:“他不是我的亲哥哥。”
她吞吐道,“是我的...情哥哥。”
仆从们的视线齐齐地落在林以纾的脸上,他们苍白的面孔更为空洞,似乎在思索她到底在说什么。
这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事,处理起来有些缓慢。
这...似乎不属于规矩之外的事。
随着这声‘情哥哥’,复金珩瞥向林以纾,林以纾不用回头都能猜想到王兄是在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她。
这么恐怖的氛围,没办法用灵力的情况下,王兄肯定还是把重点放在她话里的那句‘情哥哥’上了。
她悄悄地捏了捏王兄的手指,复金珩显然没能懂她的意思,反握住她这个‘情妹妹’的手。
仆从的视线定在林以纾和复金珩交合的手上,眼睛珠缓慢地翻动着,开口,“小少爷早些休息,明日祭祀还需要您来亲自操持。”
林以纾:“?”
她来主持?
她不是个小少爷么?
身为家族中的小少爷,家族祭祀中这么重要的事,上面那么多兄长,为什么让他一个小辈来操持?
林以纾垂眼瞥向仆从们:“好。”
仆从们得了她的应声后,长衫晃着火把,脚步轻而重叠地离开。
小少爷的住处被极度亮的日光照着,笼罩在寒气中。
太过寂静了,一个人都没有。
外观上,这是一座传统的中式庭院,朱红色的大门掩映在两侧茂密的竹林之间,古朴的砖瓦屋顶上覆着一层轻薄的苔藓。
庭院内有一座小池,水面静得如同一面黑镜,水面上的枯叶也是一点都不挪动的。
跨过大门,脚下的青砖路隐约可以看出年代的痕迹,微微凹陷。
庭院中摆放着几尊古老的石像,每个石像写着不同的五行,‘金’‘木’‘水’‘火’‘土’。
还有一个字‘神’。或大或小的‘神’,贴满院落中不同的角落。
像是某种的仪式。
细看下,人往前走的时候,这些石像的眼睛也在悄然转动,庭院内明明干净无尘,却弥散着陈旧腐败的气味。
两人从堂内绕过去,踏入涵室。
林以纾推门而入。
大门沉重地关闭,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她警惕地环顾着,还未转身之时,复金珩已经一步跨到她身前,轻轻将她困在门板与他之间。
林以纾:“!”吓她一跳。
林以纾:“...王兄。”
他俯身,声音响在了少女耳畔,“情哥哥?”
林以纾:“......”
都什么时候,竟然还关注这个。
她算是看明白了,王兄对于这种怪诞的环境,是一点都不怕啊...
复金珩:“殿下何时认我做的情哥哥?”
林以纾转过身,轻轻推了推复金珩,“王兄...你明明知道我那是借口。”
复金珩没有逗弄她太久,将她困了会儿,退后一步,将她放了出来。
托王兄的福,她本来觉得这个房间很恐怖来着,现在只觉得‘情哥哥’很恐怖了。
这个房间太亮堂了,又十分冷。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要过度曝光、破裂了。
有种明明在人间,但是灵魂已经埋入土的恍惚感。
她头一次体会到,极致的亮其实和极致的黑暗一样恐怖。
连尘埃的纹理、床柱上的裂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亮堂,是没有任何人气儿的。
像被过度曝光的老照片,人往这环境一站,皮肤都快消失了。
林以纾有些害怕这种失控感,她往复金珩身旁站得紧了些,王兄个子比她高好多,她往那一站,起码能趁着点儿阴影。
复金珩顺势将她揽近了。
他的目光自然地扫过林以纾的衣襟。衣物干燥,并没有像昨夜那样有任何水渍。
林以纾:“!”
她早就料到了。
她就知道昨夜有了那么一出后,王兄肯定会关注她身上的异状的!
所以她出灵障前,给自己衣襟下裹了好几层裹布。
她故意挺直身子,来昭彰自己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