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第六十九章
明和殿内, 适才西夏人试图拱火时,崇林王已经站起身,准备停止这场闹剧。
他又不是没见过自家女儿的化气为火,就算这几个月确实进步了不少, 但术业有专攻, 除祟厉害不代表什么术法都能使得厉害。
当初那芝麻般的火花, 再大也不可能大到和元婴中期的西夏三王子比。
他的女儿,他得护住。
他开口道, “比试之事, 适可而止, 纾儿她...”
“轰——”
明和殿内火光滔天,炸了!
除了被祟气所护住的天都官员,东侧殿完全被火海给吞没,西夏官员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一脸的震骇和不知所措。
袍角被烧黑,官袍上带上了焦味儿, 脸上的神情滑稽而惊慌,不停地拍打着身上的火星, 天都的官员也一脸惊怔。
适才西夏人在殿内有多傲, 现在脸上就有多焦黑。
这、这能是一个金丹期的术士能做到的程度?
这哪里是化气为火,这是在玩儿火啊!
天都官员们下意识地伸手摸自己完好的衣袍,心中一阵后怕。
火光中, 林以纾从殿内走了出来。
火光映在脸上, 将精致的五官勾勒得愈发清晰, 裙摆于火光中如烟如雾飘动。
火光越烫, 映衬得她的神情越冰冷。
少女一脸面无表情。
她站定在殿门口,眸光轻扫过殿外, 擡起手,“收。”
祟气随之迅速回缩归拢,身后的火光霎瞬间熄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火褪去后,明和殿内完好无损,除了有烟气往外飘渺,所有的桌椅毯壁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林以纾用祟气护住了。
明和殿的火是被灭了,林以纾内心的火,狂涌而滔天,她双眼冰冷。
如果景寅礼不是...那么明月楼那一夜的到底是谁...
芥子的起源是什么,人生的归宿在哪里...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世界毁灭吧!
林以纾的理智越是崩开,表面反而越冷静。
她走出殿门,步伐稳定,面上无丝毫异样。
玉阶下的官员们擡头看着她,感觉这位王女平静到仿若只是从一场普通的议事会里走了出来,根本不是大火的始作俑者。
西夏人的脸色很难看,有人上前,“天都王女,你将东洲的宫殿烧成这样,有失作为四境主家的礼度。”
林以纾僵硬地望向他,“烧成什么样了?完好无损...不是你们让我化气为火么?您这么爱惜东洲宫殿,不妨进去将满地的灰尘擦一擦,想必东洲王肯定会很感激你。”
西夏官员:“你、你...”
三王子上前,“我愿赌服输,你一个结丹期能做成这样,确实有几分本事。”
林以纾:“原来元婴期的人只能做成这样,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没本事。”
三王子:“......”
林以纾一路走过来,只要有人和她搭话,她都会面无表情地怼回去。
她现在看到是个人就烦,谁来惹她,谁就是在往她枪口上撞。
林以纾:“复金珩走后,西夏是没人了么?”
此话落下,殿外陷于死寂。
西夏官员诚惶诚恐地看向西夏王,但西夏王脸色并未有所变化,只是盯着天都王女,笑一声,“后生可畏。”
崇林王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后生可畏的是我们天都啊。”
他走近,“哈t哈哈哈...不愧是我的纾儿...”
林以纾擡眼,“父王,好笑吗?你要不要先解释下为什么你在渡昀给我的法宝,没有一个是有用的。”
崇林王的嘴定在了‘哈’上,像色块一样卡住了。
少女炸了。
已然不分敌我。
她僵硬地回到玟钦殿,僵硬地阖上涵室的门。
玟钦殿内,摇曳的烛火明暗窸窣,像某种要暗杀夜色的暗号,响起大脑理智被啃咬的声音。
林以纾闭门不出,就算崇林王召见她,她也没有离开玟钦殿。
夜色是一把熨斗,缓慢地烫平人的理智。
夜蝉啼叫。
知情的天都官员就算有政事需要找王女过目,也全都很老实地没有前往玟钦殿。
谁现在过去,谁就是往枪口上撞。
他们宁愿绕远路先去宫外找复金殿下。
不过,夜色里,确实有位不知情的身影还是前往了玟钦殿。
赫连子明拎着些经书前往玟钦殿,也被拒之门外了。
侍卫上前,恭敬地躬身,“少君,殿下已经歇下了,谁都不见。”
赫连子明:“我有些踏云会的事想和殿下聊,也不能进去么?”
侍卫:“少君,王女说了,谁都不见。”
赫连子明:“我这几日都没见到她人,怪想念的,这又被你们拦下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见?”
侍卫们一脸为难,“王女她...”
赫连子明:“听说适才明和殿被烧了,谁惹她生气了?我替她杀了。”
侍卫:“这...回少君,属下们并不知晓,王女只是身体不适。”
赫连子明:“不告诉我,那就没办法了,我只能随便杀几个给她泄愤。”
侍卫们应声欠身,“您真会说笑。”
赫连子明慵懒地笑着,但漆黑的双眼中并没有笑意。
赫连子明:“这些经书是长老给她的,你先给她送进去,我改日再来见她。”
侍卫们连声应好,毕恭毕敬地接下。
梵陠王宫的西宫门内,几个宫人擦肩而过间开口。
他们身着东洲宫人装,却用西夏话互相交流。
“边郊一切安定?”
“安定。”
他们匆匆离开。
梵陠的边郊之地,荒凉的黄沙于夜色中翻滚,西夏的兵马埋伏于此,盔甲与战马被厚重的灰尘掩盖,与黄沙融为一体。
盔甲和战马是少数,沙漠的寂静中,更多的存在是一群群模糊的影子。
灰色、透明、大批的影子仿佛从大地里长出来,如同游离于生死界限之外的幽灵。
这些灰色的影子不会发出任何的声响,每一步都轻若无痕,黄沙四起时,这些灰影兵马几乎要与风沙融为一体,难辨真伪。
灰色的光影如同夜色的心跳,预告着某种蛰伏已久、不详的节律。
梵陠宫墙上倒流的血,似乎就应证了这种不详。
四五个宫人倒挂在宫墙上,血经由头颅往下倒流,每个人都是被割颈而死的,看伤口并不严重,他们死去时想必是一点一点被耗死的,指甲在宫墙上抓出凄厉的白痕。
正是适才说西夏语的那些宫人。
血无声地往下流淌,如同某种警示。
没过多久,一道高大笨重的身影出现在宫墙旁,脚步沉重而拖沓。
冯淮年将脑袋砸在宫墙上,堆叠的夜色中,响起骸骨被吞噬的声音,迅速而窸窣。
骨头在牙齿间被轻轻地碾碎,发出轻微的脆响,而肌肉被撕裂时,发出轻微的“噗嗤”声,夜色变得低沉而粘稠。
赫连子明走在行廊间,他的手腕上,有一条血线在缓慢地往下流淌。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脸色要比以往要苍白很多,苍白到没有任何血色,双眼间氤氲黑气。
他的手有一瞬间,在夜色下变得透明。
他的身后,响起了急湍的脚步声,赫连瑶拿着尖刀奔跑而来。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赫连子明不在宫中时尚好,只要他一回来,她的脑海中,就会不断回忆起宫妃沾血的袍角、碎裂的尸块、麻木的冯统领...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修罗,这个魔鬼。
她支撑不住了。
她往前跑,将自己撞在赫连子明的身上,尖锐的刀扎进了他的身体里。
布帛割裂,血肉被刀子扎进去。
血被溅到她的脸上,不断地往下流淌。
赫连瑶拿着刀,脱力地跪坐在地上。
刀“咔哒”得倒落在地上,地上全部都是血。
但四周根本没有赫连子明,寂静的夜色里,昏暗的行廊中,只有猫头鹰在叫。
而刀上,一条眼珠子翻白的鱼被扎在刀子正中央,已经死了过去。
死后的鱼儿还在抽搐,尾鳍无意识地左右颤动。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直到天空翻出了鱼肚皮。
每当日光亮起来时,好似所有的罪恶都会被掩埋。
宫墙上的血早就被洗刷干净,边郊的黄沙中空无一人,明和殿焕然一新,赫连郡主照常在亭子下静心习字。
紧闭了一晚上的玟钦殿,也打开了宫门。
翠绿的树叶在风中摇晃,往外吐焦热的气。
林以纾顶着两个熊猫眼,去见景寅礼。
景寅礼在王宫的东边庭院处等她。
她确实得找这个知情者聊一聊,明月楼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经过一夜的调整,两个人都平静了很多。
庭院内,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日光穿过树梢,洒在石桌上。
景寅礼已在亭下等候多时,脸上的疲惫藏不住,看到林以纾来,还是强撑起笑。
林以纾坐到那里一看,景寅礼眼下的青黑比她还要严重。
两个人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