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响起沉闷的响声。
如同有人在敲门。
宫门下,马车穿行而入。
林以纾已然回到了梵陠王宫内。
王兄并没有随她一起回来,他还有政事要处理。
不过王兄应允她,过会儿会回来找她。
王兄来到梵陠这件事让林以纾的心情轻快了不少,以至于她在廊间的步伐都轻跃起来。
今日天气是真不错。
日光透过檐角洒在地上,映照出斑驳的光影。
廊间清风徐来,吹动少女的裙摆。
前面有一群人过去走。
林以纾定睛一看,这不是赫连子明么?
他被三四个侍卫簇拥着往前走。
林以纾心情不错,主动打起招呼,“赫连储君,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赫连子明一听到少女的声音便停下了脚步,“今日运气不错,刚才还想着殿下,殿下便出现了。”
他转过头望她,“只不过我现在有些忙,没办法和殿下一同游廊了。”
林以纾:“你忙去干什么...”
她的话停住。
因为赫连子明转过身,林以纾看清了他手上的...镣铐。
林以纾:“!”
这么忙的啊!
瞧着讶然的少女,赫连子明的脸上勾勒出笑意,“朝廷里之前死了些人,我去接受个盘查,殿下放心,他们不会为难我的,只是走个过场。”
林以纾看到那四个侍卫不停地在欠身。“储君,您还是将手铐先解下来吧。”
赫连子明语气慢悠悠的,“欸,既然你们要送我去监察处,就得拿出点儿规矩来。”
他又看向林以纾,“殿下,让你见笑了。”
林以纾:“......”
她看出来了,这群侍卫确实不敢难为赫连子明。
她第一次看到监察的人求着疑犯将手铐解下来的。
侍卫们很是胆战心惊。
林以纾:“你这...这是要去监察处住多久?”
赫连子明:“喝个茶的功夫,殿下若是有事找我,我过会儿去玟钦殿找殿下。”
林以纾:“我没事、没事,你去忙...去喝茶吧。”
林以纾目送赫连子明戴着镣铐远去的身影。
林以纾:“......”
东洲别致。
东洲的内政也更别致。
恰如赫连子明这个人一样。
千里之外,北境北派的人马已然离开临阜城门,往边境的方向走,准备前往东洲。
北境少君因身体不适,今日没有骑马,坐在了马车内。
近来他试图除去识海内的祟气,吃了几天药,头疾反而更严重了。
他知道这是除祟的必经之路。
毕竟这祟气,是扎在了他的识海深处。
医修说,大抵明日最后一段祟气便能被除去。
识海内的最后一丝祟气在挣扎,被他用灵力镇住了。
景寅礼的心中诡异地生出一种想法。
这丝祟气,真的要除去么...
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
近来喝完药,他有关明月楼那一夜的记忆会变得越来越飘渺。
且只针对于明月楼那夜的记忆。
对于明月楼那一夜,他原本的记忆就很模糊。
他当时在王宫内想起这段回忆时,是于梦中乍悟的。
那段记忆,如同水墨画发了潮,看不清画面,但是他能体会画面中的情绪,那些爱欲、压抑和爆发。
他当初想起这些事时,理所当然,认为这些情绪是属于自己的。
可开始除祟后,他对于这些画面的心绪越来越抽离。
他变得很难感觉到自己是这些情绪的主人。
好像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这种抽离感让景寅礼有些心惊,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被灵力镇压的祟气在识海内挣扎着,似乎要告诉他什么重要的事。
景寅礼知道自己不应该去听,但他还是犹豫了。
他真的该将这段祟气除去么...
到底会发生什么。
马车颠簸,人的心也跟着晃。
玟钦殿外,宋知煜心跳如雷。
人紧张到极点的时候,肚子里好像会被闯入好多蝴蝶。
殿下召他来玟钦殿。
他登上玉阶,长睫低垂,眼脸下的阴翳发青。
殿下会接受他么...他已经设想了一切的结果,从最好到最坏。
无论殿下怎么待他都行。
只要不赶他离开。
他不懂情爱的真谛是什么,他未曾对他人动过心。
他只知道,他想留下。
玟钦殿内,林以纾坐在复金珩身旁,已然习了好久的书,裙摆铺展在锦垫上。
王兄两个时辰前就来了。
复金珩处理奏疏,她坐在一旁仔细阅读案牍,有不懂的地方,顺势直接向王兄请教。
修习久了,困意上了心头,林以纾一边看案牍一边眼皮子打摆。
昨夜她又熬了半宿。
以前也许还能撑得住这种困意,但自从怀孕后,她真的很难再和睡意作斗争。
复金珩:“血契的事情殿下准备怎么处理?”
林以纾一下清醒过来,“血契...”
血契!
林以纾朝复金珩凑近坐,“王兄不是说要帮我处理此事么?”
复金珩:“你想我如何帮你?”
林以纾:“王兄,你召他来,以理服人,想必他肯定会听进去的。”
毕竟王兄比较有威慑力。
有王兄在,狗链子那样的东西,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
复金珩:“那就召他来。”
宫人领命,走出殿门。
林以纾用双手扒拉自己的眼皮,努力睁大眼,重新望向案牍。
今日怎么这么困啊....
复金珩:“困了?”
林以纾擡手,扯了扯复金珩的袖袂,“王兄...我把我的手放桌子上,我若是睡过去,你就掐我一下。”
林以纾把手往案上一放,下巴搁在案牍前,盯紧案牍上的字。
盯着盯着,眼睛就开始眯缝起来。
睫毛颤颤,林以纾的脑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终睡了过去。
少女脸颊贴在案牍上,呼吸均匀而平稳。
睡姿可爱又柔美,眉眼间透出天真与无防备。
细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复金珩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熟睡的少女,威严冷肃的神情在此刻变得柔和。
他轻轻拿起林以纾的手,感受者她手指的温暖与柔软。
怎么可能舍得掐?
他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指腹。
向来冷峻的目光中难得地透露出一丝宠溺。
无论是谁有这般娇憨的妹妹,都很难不将冷硬化柔情。
更何况,他并不当她当作王妹。
殿外响起脚步声。
宋知煜踏入玟钦殿正殿,他原本以为召他来的只有林以纾,当看到高座上的复金珩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复金珩擡眼,不动声色地将锦袍披在了少女的身上。
锦袍上附有灵力,可以封住少女的五感,避免她被嘈杂声惊醒。
宋知煜:“王女既然歇下了,我过后再来找她。”
他不想和复金珩谈论任何公务之外的事。
尤其是有关林以纾的事。
有关血契的事。
宋知煜转身想离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了半分。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钳制住,让他的四肢都僵直在原处。
复金珩看向他的时候,宋知煜的视野变得模糊,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
天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广阔无边,他置身于一片无尽的白雾之中,脚下的地面如同即将倾覆的船只,摇晃不定。
宋知煜的心中猛然升起一种深深的恐惧,他由衷地感受到复金珩修为的恐怖与不可测。
复金珩在t警告他 。
复金珩:“宋家覆灭前,我曾对宋家抱有很高的期望,尤其是你的父亲,他将徽城治理的很好。”
复金珩的声音将宋知煜的神志拽回了玟钦殿。
他平静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冷意。
宋知煜:“复金殿下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复金珩:“不要辜负宋家对你的期望。”
他擡眼,目光如锋利的刀刃一般刺穿虚空,“也不要争取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灵压镇压得宋知煜脸色苍白,“就算你是她的王兄,也不该管这么多,血契之事,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复金珩:“你说得不错,所以之前我一直在作壁上观。”
复金珩:“我之所以旁观,是因为我不能干涉她的所有事,她有能力自己处理。”
他知道少女不喜欢过于被人管控的感觉。
他抑制住自己的占有欲,抑制了太久。
复金珩目光冷冽,声音低沉有力,“你僭越了。”
此话落下,那片白雾瞬间压向宋知煜的双肩,让他感到难以喘息。
宋知煜在修为上可以算是天之骄子中的佼佼者,但在复金珩面前,他竟然无法抗衡半分。
复金珩...他到底是什么修为。
他真的是凡人么?
宋知煜惊疑不定。
复金珩淡淡地看着宋知煜,声音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解开血契。”
宋知煜心中一紧,面色变得复杂,他不愿与林以纾解除这层牵绊。
但他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复金珩的目光更加冷冽。无形的压力逼迫着他,宋知煜感到体内的血液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动。
一张黑符升上半空,符上游走金砂。
宋知煜的血液从指尖渗出,一丝丝血线在空中飘动,缓缓地飘向玉罐。
林以纾在昏沉中似乎感受到了一丝不适,往复金珩的方向挪动。
复金珩察觉到她的动作,轻而缓地单手将她搂近,护住她免于法阵的影响。
少女靠在他怀里,脸颊无意识地在他的衣襟上蹭了蹭,显得十分依赖。
宋知煜看着这一幕,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情形不像是普通的兄妹间的亲昵,尤其是复金珩看着林以纾的眼神,那种深邃中夹杂着些许复杂的情感。
等等...这种眼神...
作为一个心中有所爱的人,宋知煜很难读不懂这种眼神。
复金珩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林以纾。
宋知煜的后背忽然爬起了冷汗。
他突然想起,明月楼的那一夜,复金珩也在。
会不会...明月楼的那一夜,不是景寅礼,而是复金珩?
不、不可能。
血契解开的那一刻,宋知煜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
这种痛苦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深入灵魂的撕裂感。
他的神志仿佛被拉扯、扭曲,双眼猩红,眼前的世界在他眼中逐渐模糊,极为重要的东西正远离他而去。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虚和失落,仿佛被剥夺了与林以纾的最后一丝联系。
当他的目光落在复金珩和林以纾之间亲昵距离后,痛苦被惊疑取而代之。
兄妹,怎么可能这般相处...
宋知煜:“你、你将王女当成了什么?”他意有所指。
复金珩垂眼望向踉跄的少年,“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宋知煜:“兄妹。”
复金珩冷淡地应声,“那就当我们是兄妹吧。”
宋知煜无法控制住自己心中恐怖的联想,他走上前,想将林以纾从复金珩的怀中拉走。
复金珩根本没有给他靠近的机会。
金色的纹路沿着他的指骨往外蔓延,悄无声息。
“听说你之前想去临阜杀人,”复金珩的声音低沉而冷漠,“我送你一程。”
话音未落,宋知煜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周围的景象如同被扭曲一般消失。
下一刻,他竟然站在一片广阔的海面上。脚下只有一叶扁舟,漂浮在茫茫大海上。
他环顾四周,再一次切身体会到复金珩堪称可怖的修为。
这世上,真的有术法能将人瞬间送到千里之外吗?
还有那句‘那就当我们是兄妹吧’...
复金珩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知煜站在扁舟上,心中充满惶恐和不安。
扁舟上传来急促的狗吠,一只卷毛小狗正焦急地在船上打转。
宋知煜拧起眉头。
狗,哪里来的狗?
宋知煜低头一望,看到自己身上的...卷毛。
宋知煜:“汪!”
小狗竟然是他自己!
宋知煜:“.......”
“汪!”“汪!”
他是想当林以纾的狗,不是想当真正的小狗啊。
大海上,风声呼啸,浪花拍打着孤零零的扁舟。一只金色卷毛小狗站在船头,毛发在风中凌乱不堪。
这时,扁舟的舱门吱呀一声打开,戴着斗笠的船夫缓缓走了出来。他嘴里念念有词,“临阜现在乱得很,旺财,我们去临阜干票大的!”
宋知煜:“汪!”我不是旺财!
“汪!”
景寅礼都不在临阜了,去临阜干啥,谋杀空气吗?
“汪!”
而且明月楼那一夜真的有可能不是景寅礼。
“汪!”
复金珩到底把王女当成什么了!
汪汪几声后,船上沉寂了。
船夫:“旺财呢,你怎么不叫了?”
船夫低头一看,才发现旺财已经不在原地。
擡头望去,只见卷毛小狗正乘着一支银光闪烁的判官笔,划破长空,径直离开了扁舟,向远方飞去。
船夫呆住了,瞠目结舌,随即猛地拍着大腿,激动地大喊:“狗子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