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纾:“这...”
她擡眼,“您第一次见到我,为何对我如此信任。”
戚亲王深深地望向她,“我看到你的过去,还有你的未来,殿下是值得信任的人。”
戚亲王说完这话,又环顾四周一阵。
林以纾:“我拿着您的腰牌,该如何去找钟阁老。”
戚亲王:“腰牌上融有我的血肉,它会指引你的。”
林以纾闻言攥住腰牌。
她对上戚亲王的视线,肃然地颔首,“好。”
昏暗的光影下,不知道因为什么,戚亲王紧张得连额头都渗出汗来。
他似是能听到什么林、赫连二人听不到的声响,身体总是一阵一阵地紧绷。
林以纾:“戚亲王,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这句话问起来或许有些冒昧,毕竟她不是北境人。
林以纾:“虽然我不是北境人,但如果你有任何冤屈,告诉我,我也许能帮到你。”
赫连子明一直在暗处观察戚亲王。
等林以纾说完这句话后,他将一枚铜钱放置桌上,向戚亲王的方向推。
赫连子明:“北境如此对待你,我一个东洲人都觉得寒心。”
他道,“我还记得年幼时见到的戚将军,意气风发,与父王谈笑风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你为北境鞠躬尽瘁四十年,到头来落下这个下场,难免让人顿生惋惜。”
铜钱被推到桌案中央,上面刻满暗青色的咒文。
赫连子明:“不如戚将军你舍弃北境,我用这一枚铜钱来将你聘去东洲...如何?”
戚亲王望向案上的铜钱。
这不是一枚普通的铜钱。
东洲最好的器修能造出的铜钱,想必不可能是简单之物。
铜币的表面,如坚冰一般寒冷。
赫连子明:“戚亲王,意下如何?”
戚亲王的手按在铜钱上,轻轻地推了回去,答非所问,“你的父王怎么样,我听闻他重病已久,可惜我囿于此处,没办法去探望他。”
这算是拒绝了。
赫连子明并不恼,将铜钱收回手心,“就那样,要死不死的模样,我都替他心疼,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利索,还不如直接受一刀子。”
林以纾:“.......”
真孝啊。
戚亲王叹了一口气,“岁月已过,物是人非。”
他的眼中升起悲凉,“我知道你们二位的好心,但我不出去,我有不得不留在这里的缘由。我做了错事...我确实做了太t多的错事...这里是我最好的归宿...”
二人还要再问,戚亲王缄口不言。
顶上的巨蛊缓慢地爬行,在四壁留下层层黏液,它爬到戚亲王的上空,身躯蠕动,似乎在催促他。
戚亲王:“我要回去了,在此之前...你们既然来了,我帮你们算上一卦吧。”
作为命修,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帮人卜命。
林以纾:“您要如何替我们卜命?”
戚亲王望向赫连子明,“东洲少主,看来你刚才拿走的铜钱,还得借我一用。”
赫连子明慵懒地将铜钱抛出去,戚亲王接住。
铜钱在戚亲王的手指间转动。
从上往下抛,铜钱于半空凝滞,“啪”得落于桌面,不停歇地旋转。
戚亲王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他睁开眼。
将铜钱按了下去。
林以纾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作为一个万物修,她现在对任何术法都感兴趣。
戚亲王将铜钱还给了赫连子明。
赫连子明:“你看到了什么?”
戚亲王:“和我之前卜算的一样,你们两个人的命格确实和我有一定的交集。”
他道,“我无法透露太多,但我只想对二位小友说,记得要珍惜眼前人。”
林以纾:“眼前人,我要珍惜哪位眼前人?”
戚亲王:“殿下的眼前人比较好找,你现在心中最在意的人,就是你的眼前人。但东洲少主...你的眼前人,就要看你能不能发现了...”
赫连子明:“那我的眼前人,就是纾儿了,除她之外,我没有其他心悦之人。”
戚亲王:“这世间,不止两情相悦又岂在朝朝暮暮的事,赫连氏,你的眼前人与情爱无关。”
“更何况 ,”戚亲王望向赫连子明,“你...有心么?”
没有心,何以生出情爱。
赫连子明嘴角的笑淡下,“上次在黑水馆也有人算出来我无心。”
他摸向自己的胸膛,“我倒不知道,怎么所有人都看不到我的心。”
说起这个,林以纾忽而擡起头,“戚前辈,之前黑水馆有一位养蛊人替我们二人卜命,给我们两个卜辞一模一样都是‘无心、有道’,我一直不明白...难道我和他如此相似么?”
戚亲王的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游移,“不像。”
他道,“你们二人的命格,确实有一定的共通点,但其实并不多,要说相似...”
他的手点在案上,“殿下,你和你的王兄,才是真正的镜面。”
而且...也许你们早就见过了。
林以纾:“王兄?”
为何又提起王兄了,这和王兄有何干系?
林以纾:“什么是镜面?”
戚亲王:“不可分割,互相照映。”
他道,“言尽于此,孩子,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的存在,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很大的能量,不要太看低自己,你身边的所有人,应该更珍惜你。”
林以纾懵懂地听着...她、她有这么好么?
戚亲王又看向赫连子明,“你...”
赫连子明:“前辈,我怎么了?”
戚亲王:“你...勉力罢。”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刑官解开锁链,“二位贵人,时辰到了,我们进来了...”
静坐的三人立即站起身。
铁门“咯哒”就要被打开——
林以纾走上前,她往前走的同时,摘下腰间的竹篆。
祟气涌起,她握紧篆身,于电光石火之间,将竹篆抵住戚亲王,“砰”的一声,篆端顶起戚亲王的腰身,直接把他拍回了砖瓦中。
墙皮被祟气顶起,“唰拉”得重新封回墙体。
其余的痕迹,被赫连子明悄无声息地给处理了。
那条巨蛊以极快的速度往墙皮的缝隙钻。
在墙皮彻底封住戚亲王的脸之前,他望向林以纾,说下最后一句话。
“殿下,一切都快来不及了,但你要保重。”
林以纾凝重地点了点头,祟气将最后一块墙皮按压回去,完全复住戚亲王的脸。
巨蛊也重新钻回了戚亲王的嘴中,如同钻回自己的母体,往深处涌动,安静地蜷缩在他的体内。
刑官打开门时,看到天都和东洲的两位贵人坐在案桌的对面,和戚亲王轻声地交谈。
北境的官员躬身而入,“殿下,该走了。”
林以纾擡起脸,“时辰过的这么快么...”
她站起身,“戚亲王,下次有机会再来看您,晚辈先走了。”
戚亲王缓慢地点头。
两位贵人离开地牢,刑官走入牢室,检查戚亲王的锁链,再检查牢室中的所有的符咒。
确保无误后,他才往外走。
“嘀嗒”一声,有滴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脖子上。
刑官擡头一看,发现顶上潮湿一片,在往下滴水。
再往脚下看,不知为何,地上也有些黏。
他摇了摇头,心想曾经不可一世的戚亲王,竟然沦落到住如此破败的牢室。
他最后看了一眼囚牢,迈开脚步离开。
铁门沉重地被关上。
脚步声远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后,牢室中才再次出现细微的响动。
墙中,有东西在缓慢地爬行,如同四壁的脉络,匍匐蠕动。
林、赫连二人在官员的簇拥下往地牢外走。
在快要出地牢前,赫连子明停住脚步,拦住林以纾。
林以纾:“?”
林以纾:“赫连少主,还有何指教?”
赫连子明:“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殿下。”
林以纾:“有关戚亲王的事么?”
暗色中,赫连子明的双眼尤其黑,黑到几乎快要没有眼白的部分。
赫连子明:“不是,我想问问殿下,上次黑水馆也是、这次戚亲王也是,他们都说我是没有心的人。”
他垂首盯向林以纾,“殿下,那你呢,你也觉得我没有心吗?”
林以纾的手摸向他的胸膛,在他胸膛的地方,心跳声非常慢,少女的手按上去后,才逐渐地跳得快了些。
林以纾:“你有心。”
她道,“放心,只是跳得比常人慢些,死不了。”
赫连子明一愣,“纾儿,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少女自认为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纤细的身影已然转身离去。
赫连子明盯着林以纾的背影,失声而笑。
地牢外有东洲的官员来找赫连子明,林以纾与他告别,她拿着腰牌,准备回承运殿。
这件事有关戚亲王,不能直接告诉踏云会。
她要回去和王兄商议。
既然戚亲王把他的腰牌交给她,她要对此事负责。
想起戚亲王一句句的“来不及了”,她的脚步不禁加快。
还没走到承运殿,天空下起小雨,淅淅沥沥。
清秋见自家殿下从雨幕中来,赶忙去接她,为她撑起伞。
林以纾先回涵室换衣裳。
更衣时,她莫名觉得自己肚子上多了些肉,用手指捏了捏。
错觉吧...
她最近日夜不息地修习,怎么可能会长胖?
清秋站在屏风外,“殿下,适才宋家的那位公子来找过您,见你不在,就先回去了。”
林以纾:“知道了。”
她问,“王兄呢?我有事去找他。”
清秋:“复金殿下在正殿,有人找他议事。”
林以纾:“谁?又是北境的那些官员么?”
清秋摇头,“不是,是北境少主。”
景寅礼?
景寅礼有什么事找王兄...
林以纾换上新的襦裙,重新束好发,捏起腰牌便走出去。
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垂在廊下,如同一面清透的帘子,随风飘荡。
林以纾迈着步子走向正殿,她低头望着自己手中的腰牌。
她想起戚亲王说的‘不可分割,互相映照’。
这是在说什么呢?
难道...难道她和王兄上辈子真的是什么亲兄妹,才会命格如此紧密吗?
林以纾这般想着,也想将此事快些告诉王兄。
她已然走到殿外的小门处,正想推门而入。
门内,传来王兄的声音,“此事没有回旋之地,北境和天都的婚约,必需断。”
又传来景寅礼的声音,“我不明白,你们兄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的态度改变了这么多。”
王兄:“你无需知道。”
景寅礼:“可我明明记得,在渡昀时,你明明亲口和我说过,如若我觉得王女与以往变化太大,就把她送去封魂阵验一验,说这句话的,不是你么?”
复金珩冷淡地擡眼,“是我。”
带着雨气的风吹开了殿前小门,门外,少女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林以纾:“......”
她抿紧唇线,低垂着头,青丝遮住她的神色,“你们聊,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少女转身离t去。
雾气笼罩中的承运殿,有一根看不清的弦,轻轻地被扯断了。
雨幕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