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尘长老惊讶得快要站不住。
她这一辈子,第一次遇到能将祟气当成灵气用的人。
拂尘长老瞠目结舌:“我不明白,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之前,王女的身体根本无法化用祟气,可现在她好像是七窍被打通了一样,身体发生了骇人的变化。”
“这、这...”拂尘长老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拂尘长老有多慌乱,复金珩就有多冷静。
他紧紧地攥住林以纾的手。
复金珩望向拂尘长老,面容冷峻,“王女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随着这一句话而起的是,是从上往下镇的灵压。
拂尘长老的身躯一弯,伏于地上行叩拜礼,凝重地承诺,绝不将此事往外说。
毕竟越罕见的东西,越容易引来心怀不轨之人。
承运殿内灯火一直没有熄灭,拂尘长老来后,那些守在殿外的医修们各自散开。
有个年轻的青年医修,站在殿外,久久没有离开。
他师从北境的一位专修阵法的医修,对阵法之事多有了解。
他适才替王女把脉的时候,其他东西没把出来,但把出了一个奇诡的脉象。
王女的身上,似乎有残留的销魂阵。
中过阵法的人,体内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遗留的阵毒,他把出了这一点后,没敢立即说出来。
毕竟王权之人的隐私,随意说出口,可是要被杀头的。
说不定...说不定是王女自己拿销魂阵助兴呢。
销魂阵的余毒并不严重,就算带来麻烦,肯定也不是什么大麻烦。
年轻医修摇了摇头,准备装作没看到这回事,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他停下脚步。
可万一...万一王女真的受扰于销魂阵,对此不知情呢?
销魂阵的余毒虽然不会造成大麻烦,但如同余震一般,会影响王女的神志,令她在犯病时神志恍惚,身躯灼热,变得想要亲近…他人。
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如果这个余毒,正好在诸如宫宴的公开场合突然犯了呢?那他们天都的王女,岂不是要在北境的百官面前出尽洋相。
损害天都王族的脸面!
那画面太美,青年医修闭上了眼,想都不敢再想。
他转身走回去。
他找到了王女的那位贴身侍女,“清秋姑娘...”
他走到清秋面前,将销魂阵的事全盘托出,清秋的身躯挺直,面色越来越严肃。
作为当事人的林以纾醒来。
一觉醒来,突然筑基了。
林以纾望着自己涵室内来来回回走动的侍从,嘴半张着,怎么都没能反应过来。
不是...她的筑基这么突然吗?
她睡一觉,就突然筑基了?
她昏迷之前,还以为自己通宵内卷修道,把自己给卷死了。
谁知道一醒来,连基都筑上了。
内卷出奇迹!
门被关上,居室内的侍从被遣散,拂尘长老走到榻旁,朝林以纾行礼,“殿下。”
林以纾擡头,“长老,你怎么来了?”
拂尘长老肃然颔首,“有关你身体的一些事,我要同你说。”
涵室内响起细细簌簌的谈话声,风掠过殿外的竹林,遮盖一室的夜色。
过了许久,拂尘长老行礼告退,居室里只剩下林以纾一个人。
少女纤细的身影坐直。
这件事,只有王兄、拂尘长老、清秋还有她自己知道。
林以纾擡起自己的手,若有若无的祟气,在她的手指间穿行。
少女的眼底,倒映丝丝缕缕的黑气。
林以纾咬住下嘴唇。
她突然赤足落于地,快步走到窗边,擡起帘子,往外看阔然的青空。
她很想问问这青天。
她到底算什么?
不对劲。
她于《破道》中的存在,太过不对劲。
原本她以为自己来到《破道》,不过是因为和原文的女配重名,她人倒霉,才被迫穿书。
可一件件原文没有发生的事,落在她身上。
榕树林、白骨坑、祟地...人再倒霉,也不可能倒霉到和她一样不停歇地、屡次地撞入险境。
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她往前推,逼着她面对这一切本该与她无关的生死之境。
而且她来后,许多事发生了变化。
原主的血没有用,她的血却能逼退邪祟。
原主的经脉全废,她来后,阴差阳错被打通了经脉。
原主的身体无法吸附祟气,但她现在,竟然能化用祟气。
如果只有一个bug,林以纾顶多觉得是巧合。
可现在,她再迟钝,也觉得巧合太多了。
这让她确认一件事。
她来到《破道》,绝对不只是一件巧合。
清秋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自家的王女,一脸严肃地对着窗外的竹林神思凝重。
她担心王女是因为祟气的事忧思,轻声走过去,“王女,您是不舒服吗?”
林以纾转过头,点了点头,“我不舒服。”
清秋:“您哪里不舒服?”
林以纾:“清秋,我饿了。”
清秋:“......”
想明白一些事后,林以纾又变成原来的烂漫模样。
咸鱼法则第一条,不能改变的事就不要老放在心里想,想不明白只会让人内耗。
林以纾决定先静观其变。
她上要对修道之事勤勤恳恳,下要对面前的盘中餐勤勤啃啃。
刚筑基完,实在是饿了。
林以纾端起一杯醪糟小口地啜着。
此时,清秋开口,“殿下,我有一事要禀。”
林以纾一边喝醪糟一边擡起手,示意清秋有事随意说。
她醒来后,经由‘筑基’和‘祟气’的洗礼后,已经对任何事都见怪不怪。
想必再也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大惊小怪。
清秋:“殿下,医修说,您体内被销魂阵留下的余毒。”
此话如雷一般劈下来,林以纾一口醪糟喝了下去,被惊得呛住,咳嗽起来。
林以纾:“咳、咳、咳咳...你说什么!”
清秋一五一十地将医修的话转告。
林以纾抱住自己的小身板,“那我可怎么办,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明月楼的事了。”
嘴角被九次郎咬出的伤口,近来才恢复了。
清秋:“余毒没有原阵那般厉害,不会让殿下您想去找人去双修的。”
林以纾浅松一口气,“那还好,大不了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清秋:“虽然没有严重到想要去双修,但是余毒犯了时候,殿下有可能会对男子犯丑。”
林以纾:“...犯什么丑事?”
清秋:“这要看殿下您到时候的自制力了,轻则口头调戏,重则扑倒。”
林以纾:“!”
这不还是双修么?
林以纾对自己的自制力很有自知之明。
从明月楼那一夜来看,她对销魂阵的抵抗力,为零。
林以纾赶忙问,“那位医修可有说如何解开余毒?”
清秋郑重地解开纳物囊,拿出一包药方,“殿下,这是那位医修给我留的方子。”
林以纾接过方子,“如何用?”
清秋:“那医修说,找一个有圆月的夜晚,服下这个药方,忍住两时辰不出门,就能彻底逼退体内的阵毒。”
林以纾:“为何要忍两个时辰不出门?”
清秋缓慢道,“殿下,毕竟要将毒催出来,这个过程中,你的身体和跟中了余毒没有什么两样,熬过那两个时辰不出去找、找他人亲近,就好了。”
林以纾的脸蛋慢慢地变红,脸烫得几乎要冒烟,她将药方抱进怀中,“好。”
清秋望向窗外:“殿下,明日、或者后日,就该是圆月了,到时候,我替殿下在门外守着,不放任何人进来。”
明日的月亮圆不圆不知道,但明天的太阳一定圆。
渡过慌乱的一晚,日光如常跳出地平线。
林以纾满血复活地醒来。
她和宋知煜约好今日会去宫外探寻赭蛊之事,可她刚走出承运殿,就被宫人给请回去了。
林以纾一头雾水。
宫人:“复金殿下吩咐过我们,殿下昨夜犯险,要留在殿内观察一上午,才能出去。”
林以纾回到殿内,朝坐在高座上的复金珩拍拍自己,“我的身体好了。”
响当当,硬邦邦。
复金珩垂眼瞥她,“坐回来。”
林以纾:“......”
林以纾:“哦。”
林以纾很老实地坐回殿内。
既然留观一上午,那就留观一上午吧。
她遣人去告诉宋知煜,计划有变,去探查赭蛊的事挪至下午。
她将经书捧出来,坐在复金珩身边看,遇到什么不懂的,随时就能问。
复金珩在批阅折子,但每当林以纾来问的时候,他都会应声。
这让林以纾很安心。
心里哼起‘世上只有哥哥好’的小曲。
复金珩侧过脸,看t到少女将脸贴在经书前,一行一行地仔细看。
复金珩:“你凑这么近干什么?”
林以纾郑重的擡起头,“王兄,你不懂,我在和这些字打招呼,让它们识相些,排着队自动跳进我的脑子里。”
复金珩:“......”
复金珩望着少女略微发红的眼尾,“听说昨夜兰襄长老来教你的时候,你被训哭了。”
林以纾:“!”
“这、这、这...”林以纾的脸‘腾’得变红,“这些宫人,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兰襄长老训起人来真的是可怕至极,林以纾也不想哭,但被劈头盖脸地被训,眼泪珠子就是会不争气地跑出来。
林以纾想起自己昨夜一边掉眼泪珠子一边锻器的模样,短暂地闭了闭眼。
真是丢天下之大脸。
林以纾为自己挽回脸面,“是吗...我哭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可能是宫人看错了吧。”
复金珩:“你若不喜兰襄长老,我换一个人来教你。”
林以纾连忙摇头,“我很喜欢兰襄长老,我哭是我这个人本来就容易哭,而且兰襄长老确实训得有理,我自己想要的拔苗助长,兰襄长老不拔一拔我,我起不来。”
她这次想要锻造的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兰襄长老不狠一点对她,她真不一定能成功。
复金珩:“这么说来,殿下昨夜确实哭了。”
林以纾:“......”
钓鱼执法!
林以纾张了张嘴正想为自己辩护,复金珩看向她。
复金珩:“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林以纾愣了愣,点点头,“都听王兄的。”
嘴上这么说,视线一回到经书上,心中的那股紧迫之感豁然升起。
她已经筑基了。
但是,还不够。
心里有个声音明确地告诉她,差远了。
风吹起殿内的帷幔,林以纾往起风的地方一看,视线内,恍惚能看到陈娘血红的身影。
林以纾用力地眨了眨眼,重新看回经书。
殿内,安静得只剩下她翻动经书的细簌声。
林以纾的眼皮子逐渐发重。
昨夜实在是发生太多事,她只睡了一个时辰,困意席卷向她,经书上的字愈发模糊。
承运殿外,走来一群官员,人群中有从天都随行而来的官员,也有北境的官员。
他们躬身入殿,朝高座上的复金殿下行礼。
这一擡头,却是一愣。
因为高座旁,天都的王女坐在复金珩的身旁,已经睡着了,双眼紧闭,身子歪在座椅上。
身上盖着熟悉的锦袍。
是复金殿下的外袍。
复金珩往下看了一眼,那些官员眼观鼻、鼻观心地闭上嘴。
不能出声打扰到王女。
复金珩站起身。
官员们惊讶地看着复金殿下俯身抱起王女,将王女揽入怀中。
少女靠在复金珩高大修长的身影中,小小一个,锦袍遮盖她的睡颜,只留眉眼。
官员们目送复金殿下将王女抱入内殿,往涵室方向走。
身影消失后,官员们惊讶地面面相觑。
不是吧...复金殿下和王女,共住一殿啊?
这、这、这...合规矩么?
丰富的表情从一个个的官员脸上划过,最后化为平静。
作为官员,他们都非常敬仰复金殿下。
复金殿下本身就是礼法,就是规矩,毋庸置疑。
复金珩推开涵室的门,将林以纾抱回内室。
他没有将少女立即抱回床榻上,因为少女的朱唇张张阖阖,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复金珩俯身,“什么?”
林以纾断断续续地呢喃着梦话,“销魂阵...余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