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坏人不仅杀了我母亲,还杀了在场所有人,却唯独没有杀我……可他并不是心慈手软了,而是毁了我的灵根,和伴生法器,还将半死不活的我,丢在了乱葬岗里!”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无助,多害怕吗?我一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漆黑,耳边到处都是呜呜呜的风声,像女人凄惨的哭声,那些树影在风中摇曳,像是无数只鬼爪,贪婪地向上苍索命……”
魔龙听着沈云意的一声声,犹如泣血的诉说,心如刀绞,但这一切,又跟宁长泽有什么关系呢?
怪只怪,命运弄人,他和沈云意一样,都是气运不好,所以才在世间饱受苦难。
“我想,大王肯定是想问我,这一切和宁师侄有什么关系呢?要怪就怪我命不好,怪我前八百辈子没有集福行善,所以今世才会饱受苦难?”沈云意的神情看起来非常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冷静得都让人觉得诡异又可怕,他缓缓道,“如果,我说,那个杀我母亲,还毁我灵根的恶人,就是宁师侄名义上的父亲呢?”
魔龙满眼惊诧地望着他,本以为,这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谁料,沈云意接下来的话,更让他震惊到一时难以言语。
“说起来,我与宁师侄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呢,只不过,我是正房正妻所生,而他,不过就是我的生父在外风流,一时心血来潮,玩弄过的一位人——妻所生的野|种罢了!”沈云意说这话时,还笑了笑,露出的牙齿森白森白的,在月色下,寒光凛凛,像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刃,清寒至极。
“何谓貍猫换太子?何谓偷梁换柱?他一个身世见不得光,出生卑贱的貍猫,胆敢换了我这位真太子!这口恶气,我怎忍得下?”
沈云意擡手抓住魔龙的衣襟,拽得紧紧的,因为太用力,指尖一片惨白,声音也凄厉了许多:“大王,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不气,不恨,不怨?你告诉我啊!”
——你告诉我!
你告诉我!
这句话犹如魔音穿耳,振聋发聩到魔龙几乎当场失去了听觉,他万万没想到,沈云意报复宁长泽的真相,并不仅仅是代替宁长泽,成为魔龙的新娘,而是从出生时起,就结了血海深仇!
如果,沈云意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确实有非报仇不可的理由。
“大王,在这个世间,并非没有人爱我,只不过,爱我的人已经死了,她死以后,所有人都在欺负我。”沈云意稍微缓了一下情绪,才道,“我的母亲,她是真的很爱我,她是在正值夫妻情浓时,有了我。她怀我的时候,处处谨慎,万事小心,生怕我在她肚子里有半点闪失……她不擅女红,却亲手给我缝制了很多小衣服,还有鞋子,小帽子……她不知道我是男是女,所以,每样都做了两套……她没什么嫁妆,但却把最好的东西,都装在一个大箱子里,想尽数留给我,她话少,性子文静内敛,但每个晚上,都会摸着肚子,喊我阿宝……承天之佑,温润而泽,她很爱我,所以希望上苍也能爱我,时时庇佑于我!”
这也是长泽之名的由来,那么好的名字,那么好的字眼,却被一个野|种占了去!
“我可以不姓宁,我也可以不姓沈,但我就是想夺回母亲给我起的名字,我有什么错?”沈云意质问魔龙,“我想有爹疼,想有娘爱,我也不想被别人非议,说我无父无母,出身卑微……我一点都不卑贱!”
“云意,”魔龙紧紧抓着沈云意的手,痛心又难过地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
“从我试图抵抗,不愿换上婚服,代替宁长泽出嫁,却被人扭断了胳膊,丢进花轿里时,我就想起来了……”沈云意冷冷一笑,神情惨然,“大王看不惯我和虞绫亲近,也看不惯我和虞宗主亲近,觉得我生性放|荡……可大王还不知道吧,虞宗主与我母亲是表兄妹,虞宗主是我的表舅!”
“什么?!”竟有此事?那照这么一算,虞绫就是沈云意的表弟了。
那也就能说通,沈云意为何会和虞绫亲近,又为何主动接近虞宗主了。
“大王肯定还觉得我贪慕虚荣,攀龙附凤,总想着攀上高枝,一飞冲天罢?”沈云意又道,紧紧盯着魔龙的脸,“可是大王,你不会明白的,你永远不会懂我……你不会懂我,害怕被人嫌弃,而不敢吃饭,只敢偷偷出门捡垃圾吃的辛酸,你也不会懂我,为了区区一块不起眼的糕点,就能被人哄骗着,跪在地上学狗叫的狼狈,更不会懂,大年夜里,别人都穿新衣,换新鞋,坐在亮堂暖和的屋子里,面前摆着吃都吃不完的山珍海味,而我却只能被关在小黑屋里,啃着狗都不吃的窝头,喝着破碗里盛的昨晚剩的米汤……”
“他们怕我跑了,就用那么粗,那么粗……”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了,他越平静,气氛就越诡异,越冷静,就越死寂。波澜不惊只是表象,他的内心早已风起云涌,暗潮涌动了。
清冷的夜风吹过,魔龙不再感觉到空气清新,神清气爽,相反,他觉得刺骨的阴寒,比当年师父打在他身上的任何一记都疼,也比荆棘藤穿透他躯体的任何一处,都难以忍受。
他想抱抱沈云意,却又觉得,沈云意好像快要碎掉了,明明就站在他的面前,却又好像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大王,或许,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知我,我也从来不知你,你我志不同,道也不合,无法在一起共谋。既然如此,你又何苦强求,非要把我生拉硬拽到你的世界里呢?”
这也是沈云意的真实想法。
魔龙向往的是与世无争的平淡生活,他既不贪慕权势,也不留恋富贵,更是视金钱如粪土一般,而他不喜欢的,恰恰都是沈云意喜欢的,也是他毕生追求的东西。
很可笑罢,魔龙弃之如敝屣的东西,沈云意却视若珍宝。
而沈云意不屑一顾的情爱,却被魔龙百般珍惜。
可能,他们就是不合适吧。
不管是灵魂,还是躯体,都不怎么合适。
沈云意只用一处洞xue修炼,可魔龙却偏要强塞两根,从那时开始,就是错的。
“……我穷怕了,我真的……过怕了苦日子,我再也不想吃苦了,再也不想了……”沈云意踮起脚尖,附在魔龙耳边,低声道,“大王,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跟宁长泽斗到底……我不管他的气运有多么逆天,大不了,我就跟头顶的天斗,我什么都不怕,我就要他不得好死!”
魔龙瞳孔剧颤,满脸难以置信。
和天斗?
他是龙,是神族后裔,他尚且没有狂妄到扬言说要与天斗,区区一个肉|体|凡胎的沈云意,怎么敢的?!
当真不怕遭天谴?
魔龙隐隐能预测到了,沈云意现在是天成境,下一步就是劫生境了,以他现在的修炼速度,以及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行事作风,早晚要突破至劫生境。
到那时,沈云意定然不肯放弃一步登天,突破飞天境的机会。只怕他的劫生境会比寻常人难过千百倍!
与其看着沈云意疯魔至此,来日在天雷轰顶之下,被打得神魂俱灭,不如,魔龙此刻就狠狠心,废了他的修为!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魔龙的眸色瞬间一戾,右掌之中灵力翻涌。
沈云意暗暗勾唇一笑,机会终于来了!
他立马装出一副惊恐到了极致的样子,惨烈大喊一声“不要”,然后一把推开魔龙,身体很自然地往后倒去,身后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阶!
“沈云意!”
魔龙大惊失色,立马伸手拉他,却被沈云意一把推了过去。
几乎只是一刹那,沈云意就滚下了长阶,像个陶瓷娃娃一样,骨碌碌地往下滚,一连滚了十几节,才堪堪停住。
沈云意趁机用匕首,往大腿内侧扎了一刀,待魔龙心惊胆战抱起他,还颤声问他怎么样时——将满是鲜血的手掌,从身下拿了起来。
“大王……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想见一见孩子吗?”
“这个就是了。”
沈云意故作气若游丝,附在魔龙耳边,轻声说:“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大义灭亲,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魔龙整个人震在当场,神情错愕,也惊恐到了极致,张着嘴,老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突然,在某一个节点上,发出了凄惨至极的爆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