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脸色变了,与蒋济仁面面相觑,卢玉贞道:“《诸病源候论》中,说到金疮肠断者,可接续。华佗在世时,也曾为病人开腹将溃烂的肠子取出,割除溃烂处,洗净缝合,便能康复。我想着妇人胞宫,亦是同样道理。”
蒋济仁站起身来,“《三国志》中确有记载,华佗可破腹,以刀断之,刮去恶肉,以膏敷疮,百日平复。可惜……《青囊经》早已失传。如今疡医,只晓得肿疡疥疮治疗之法。”
卢玉贞道:“师父,有些大夫偏执狭隘,多瞧不起疡医,你却不会。我恳求您,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听说女人也有幽闭之刑,没了胞宫,有些也能活的。”
蒋济仁慌乱地摇头:“那都是书上的例子了。我……实不相瞒,我只知道腹中有五脏六腑。破了腹,到底是什么样子,实在认不清。万一,万一……”
她点点头,“师父,我能触到肚子里头的包块。”她拉着蒋济仁的手,放在下腹:“用刀从此处刺入,见到肿大溃烂的脏器,应当就是了。”
蒋济仁的手都抖了:“五脏本是一体。你是脏腑失和,就算一时割除了胞宫,别的脏器若有损伤,也是于事无补,况且脏腑内有元气护体,元气一破……”
卢玉贞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师父,我已经将症候写在了医案里。若是果真不治,我便是这医案上的最后一个病例。相公,医案我已经校对完毕,届时你将最后一段补全,便可交书坊付印。”
方维心中一震,翻看桌上的医案,果然见她在最后将自己的发病症状写得一清二楚。他一阵头晕目眩,咬牙转过头来,对着蒋济仁道:“伯栋,你看……能不能行?”
蒋济仁转向窗外,咬着牙只是不做声。卢玉贞道:“师父,我求您。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我想趟一条生路出来。”
蒋济仁喉头滚动,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玉贞,若是试了,九成你会肠穿肚烂,挺不过来。你要我亲手……亲手……”
“师父,当日在船上,我也是个将死之人。”
“当日你是陌生病人,我有胆气。如今你是我的徒弟,我又如何能做到镇静平和。万一我的手抖了怎么办,后半辈子我都……”
他没有再说下去。方维在床边坐下,握着卢玉贞的手,柔声道:“娘子,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你决心已定。”
她虚弱地点头:“相公,若是不治,我会很快衰弱成一把骨头,泛着恶臭,日夜疼痛,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倒不如……”
他点点头,轻轻抚着她的脸,“不如买定离手,愿赌服输。换了是我,也跟你选的一样。”
他回过身来,恭恭敬敬地作揖到地:“伯栋兄,我请求你,照着玉贞的话做吧。若有什么三长两短,都是我们的命。”
蒋济仁苦笑道:“我不是不愿意出手。只是……我在想怎么做。”
他低声道:“玉贞,咱们手里的麻药,给胡大嫂切瘿瘤用的那种,只能顶半个时辰。你平日服药多了,可能……连半个时辰的效用也没有。万一中途你突然醒了……”
方维浑身一震,“是的,一般的麻药放不倒她。”
卢玉贞道:“这个容易。将我的手脚用布条子紧紧捆在床头床脚,我能忍住的。我记得当年我家养的羊,顶破了小狗的肚子,肠子拖了一地。我爹将肠子洗洗塞了回去缝上,小狗也活了,也没用什么麻药。”
蒋济仁皱眉道:“人怎能和猪狗相比。你会疼死的。”
方维惊慌地摆手:“娘子,这如何可以。这不是……跟凌迟一样的酷刑。”
卢玉贞微笑道:“关二爷还会刮骨疗毒,我什么都不怕。”
蒋济仁见到她眼中的决心,又柔声问道:“玉贞,也许你苦痛受尽,最后还是……回天乏力。你……”
她微笑道:“我愿意的。”
蒋济仁点点头,坐了下来:“既然事情定了,那咱们商量一下,要准备些什么。”
他对着方维道:“惟时,桑皮线我手里有,让御药房送些象牙粉来,止血用。”
方维在纸上记了:“我这就吩咐下去。”
蒋济仁想了想:“你刚说到凌迟,倒是提醒我了。叫刑部的刽子手过来。那些人都有家学渊源,知道如何下刀不死。”
方维连连点头:“这个也容易。”
卢玉贞道:“准备一匹纱布,洗净用滚水烫过备用。”
蒋济仁忽然停住了,开口道:“惟时,我突然觉得,我不是动刀的好人选。”
方维顿时着了急:“你怎么又打退堂鼓呢?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蒋济仁道:“你曾请了圣旨,征召外地医术精湛的大夫进京。其中有一位,是楚王府推举的,我在京中也听说过他的名号,不知道他进京没有。”
方维疾步从房中走了出来。胡掌家在外头候着,方维递给他一张纸:“这是我的手书,你立刻去东厂提督衙门,并告知北镇抚司陆都督,让东厂和锦衣卫所有人即刻出动,搜查全京城的客栈民房,找一位从湖北来的大夫,叫李实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