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了个板凳在门口坐了,推开门道:“你就在院子里玩吧,我看着你玩,咱们不出去了,自己在家热闹热闹。”
北风呼呼地灌进来,卢玉贞赶忙关了门。她想了想,到炕上取了床被子,给方维裹在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裹得像个粽子一样。”
方维笑眯眯地说道:“去玩吧。”
远处的天空灰沉沉的,又有些连绵不断的亮光和响声。地上的积雪很厚。卢玉贞用木棍点燃了一只地老鼠,看它带着火花在地上飞速地转着圈。她拍着手掌笑着,又指给方维看。方维开了半扇门朝外面望着,就给她挑了个大拇指。
她就得意地点点头,俯下身去将几个高起挨个点燃了,随着引信的嗤嗤声,五颜六色的小火花渐渐向上升,约莫升到了一人多高,又呈现无数条金线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像是瑰丽的幻梦。
隔着空中雨雾一般的金线,他们两个目光交汇。她望着方维微笑道:“真好看。”
方维轻声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卢玉贞跑过去捧着他的脸,笑道:“反正是说好看对不对?”
他就笑着点点头。她也笑起来,俯身在他耳边柔声道:“大人,等我把这些花炮放完了,就帮你把病气去了,你就好了。”
她拿了些响炮过去,点着了引信,又跑回来给他捂着耳朵。
方维笑着摇头道:“你自己捂着吧,我有手的。”
她的手只是不放。过了一阵,见没有动静,她心里纳了闷,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哑炮?”
她正要上前去看,方维赶紧拉着她的手道:“别动。”
话音未落,突然一点星火直直地冲向天空,在天空中爆开了,巨大的声响如雷震卷过来。卢玉贞也被震得呆住了,等声音慢慢过去了,才笑道:“这下把大人的病根都带走了。”
方维点点头,突然听见里头四喜惨叫了几声,他笑道:“我得去抱一抱它。”
他站起身来,忽然一阵气短,浑身脱了力气,竟是歪斜着跪了下去。
卢玉贞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扶着他,他的脸贴在她的胳膊上,一股窒息的感觉从胸中侵袭上来,他张开嘴咳了几声,突然一股腥甜的气味从嗓子里冲出来,一口粘液喷在地下。
卢玉贞赶紧把他往上托了一下,又拿出帕子给他擦。看见鲜红的血印在雪白的帕子上,触目惊心。
她赶紧把帕子折好了。方维喘着气道:“玉贞,你给我……看一眼。”
她摇摇头,把帕子藏在袖子里,低声道:“就只是痰,没什么的,我洗洗就好了。”
他扶着她的胳膊,慢慢站了起来。他勉强站定了,看着她的眼睛,伸出手来,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玉贞,你骗不了我。”
卢玉贞心碎成一片片,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小声道:“有点血丝。”
他苦笑了一下,又一字一句地问道:“玉贞,你跟我说实话,我得的,是不是肺痨?”
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卢玉贞惊异地擡头看着他,连忙摆手道:“不是的,你就是风寒侵入了肺,养养就好了。”
他缓慢地摇头道:“玉贞,你师父跟我说,他从来不瞒着病人的。”
她踌躇了一会,开口道:“大人,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午后发热,久咳不止,有点像,但风寒入肺也是这个症状。”
他眼神里的光一下子暗淡下去,脸色也灰败了。他在板凳上坐下,腰慢慢弯下去,低着头默默不语。卢玉贞向前一步,抱着他道:“大人,你千万别怕,能治好的。”
他往旁边闪了一下,闷闷地说道:“玉贞,你离我远些。我不能把痨虫过给你。”
卢玉贞微笑道:“你这个症状,还真不一定是痨病。就算是,咱们慢慢治就是了。好生养着,用心补补,别累到了,也不是什么大病。”
他苦笑着说道:“玉贞,你不用安慰我,我心里一早也有预感,只是心存侥幸罢了。俗话说,十痨九死。我也见过得了痨病的人,日夜咳着,喘不上气,最后瘦成一把干柴,连拿饭碗的力气都没有。”
他自己喘了一阵,又道:“你来陪我,我……心里头欢喜极了。可是咱们再商量商量,我若是痨病了,就不能让你呆在这,万一传上了你,就糟了。你身体本就不好,回去还要在医馆里坐堂看病人,也不能带累了他们。里长家里有骡车,我去找找他,尽快送你回去。”
卢玉贞退了一步,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大人,我记得上回你跟我这么说,也是要把我送走的。怎么过去这么久了,你可一点都不长进。不就是咳血吗,我又不是没有见过。”
方维擡头看她。他安静地坐着,眼睛里没了神采,像是陷下去一个大黑洞。他低声说道:“玉贞,你愿意留在这,我不能赶你走。可是,我也是真心实意的……不愿意把病气过给你。实话说,这一个月来,我咳的越来越厉害,渐渐喘不上气。我心里头也知道,大概是这个病。不光浑身没了力气,发作起来会把人从梦里憋醒,极是痛苦。我不愿意让你也跟着我难受。”
卢玉贞正色道:“大人,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我都没说你是痨病,你怎么就自己断症了?你肺里是有毛病,也不一定是痨虫。二哥说得对,你这样有学问的人,就是想的太多,还尽是往歪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