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托付
黄淮的门房听见敲门声, 不耐烦地开了扇小门伸出头来,刚说了一句:“这一大早的……”,见是方维, 愣了一下, 便打开了门。
他态度很是客气,脸上又有难色:“方公公,督公昨天睡得晚了些, 现下还没起呢。”
方维笑道:“不妨事,您让我进去, 我慢慢等就好, 我不让你们为难。”
门房就拱了拱手, 笑道:“那请方公公堂上坐。”又小声在他耳边道:“这也就是您来了,换了别人,我就打发他走了。”
方维笑道:“我心里明白,多谢您关照了。”
两个小火者带着方维辗转进了内堂,上了茶, 又端上几盘精致的细巧点心来。
方维看外面是浓阴的天,窗外有两株金桂树,花香漫得整个宅院都闻得到。他笑了笑, 慢慢从青花小瓷碟里取了片桂花糕在嘴里品着。
过了良久, 黄淮穿了件便袍,慢慢悠悠地进来了, 在上首坐下来, 笑道:“你这是刚回京城就过来了, 不错。”
方维笑道:“小人刚从肃宁回京, 便想着将当地的事情跟督公上报。”
他从袖子中取出一张纸来,呈送给黄淮, 笑道:“张寿年的庄田,已经查实了。数字都在上头,请督公一览。”
黄淮大剌剌地坐着,一只手拿着这张纸细细地看,一只手便在膝盖上敲。看完了,他点点头道:“不错。”
喝了口茶,他又问:“是吏部的那个主事查的?”
方维点头道:“正是。那个主事名叫江之仪,是庶务的老手,人很精干。”
黄淮闲闲地问道:“越是老手,越该看得出这趟差事是得罪人的活计。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已经四十来岁了,料也不是年轻气盛的性子。这次这样敢言,是你给他许了什么愿吗?”说完,两道犀利的目光便向方维脸上看去。
方维笑道:“督公明鉴,果然什么都在您心里头。”便将陈从云给他算命的事情一一道来。
黄淮听得嘴里的茶险些喷了出来,打量了他一下,嘴角带着笑意:“这一招虚虚实实可实在做的漂亮,难为你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又拿了手里的纸张看了一眼,点点头道:“算命先生给他许的愿,倒也不是虚言。他要是折子递上去,八成能入了李孚的青眼。这下圣上交办的事,交差也很妥当了。”
方维笑道:“正是。小人也想着,难得出外办差一趟,不负司礼监祖宗们的重托。”
黄淮点点头,看着他微笑道:“很好。还有别的事吗?你这样大清早来找我,一定不只是因为要向我交差吧。”
方维深吸了一口气,上前跪倒叩头:“督公心明眼亮,小人不敢有丝毫欺瞒。”
黄淮见他神色严峻,也收敛了神情,正色道:“你有什么,便跟我直说。”
方维从袖子中又掏出一个折本,双手呈给黄淮,又叩头道:“小人冒死,请督公一览。”
黄淮见了这个折子,脸色忽然变了,又双手打开看了一眼,啪的一声就合上了。“冒死?你要参张寿年?”
方维点点头,一字一句地道:“小人是要参劾张寿年。”
黄淮脸都拉了下来,冷笑道:“这是圣上让户部主理的事,你从中间插一杠子做什么?我手把手地指点过你,咱们从中敲边鼓就可以了,让他们出头做去。你就这样耐不住,生怕看不见你的功劳?”
方维叩头道:“小人不敢分辨。只是请督公再向后看一看。”
黄淮便打开折子细细地读着,看到后面,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看完了,将折子收起来,在桌子上一放,起身站起来走到方维面前,叹了口气道:“张寿年的手下不过是绑了你的女人一次,你至于这样想让他死吗?”
方维淡淡地道:“张寿年今非昔比,他已经是个必输之局。无非是谁出头首告罢了。”
黄淮用眼神扫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你这封折子,可是杀人不见血的刀。我看那个吏部的主事,上一万个折子,也比不上你这一个罪名大。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学的这般本事。”
他又回去在椅子上坐下,将茶杯拿在手里转了转,又看着方维低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圆滑心软的人。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你了。也许我是年纪大了,比不得你年轻。赢了是荣华富贵,输了是千刀万剐,这样火中取栗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方维膝行一步,叩头道:“督公,小人并不想要荣华富贵,只是想要活命罢了。”
黄淮挑了挑眉毛,“奥,这话怎么说?”
方维苦笑了一下:“小人的身世……我猜,已经被老祖宗知道了。”
黄淮吃了一惊,把茶杯放下来,皱着眉头道:“他便是怀疑,都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又从何查起呢。”
方维摇了摇头,“督公明鉴,老祖宗想要我的命,并不一定要有证据的。”
黄淮就嗯了一声,默然不语。
方维微笑道:“督公,我不是来找您求情的。督公待我,恩重如山。我心里有数,便是死了,也不能叫您为难。”
黄淮有点惊讶,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我本想着要好好用你的。可是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方维微笑道:“小人都明白。”
黄淮想说什么,忽然顿了一顿,又将手头的折子拿起来翻了翻,“我明白你为什么要上这道奏折了。”
方维叩头到地,轻声道:“督公明鉴,这是小人活命的唯一机会。”
黄淮摇头道:“张太后娘娘毕竟还是太后,这不孝之名,便是圣上,担不起也不想担。你身为中官,这样妄议勋贵,是凌迟的重罪。你可想好了吗?”
方维看着他,眼泪便要流出来:“小人自知终究是难逃一死,只是从这件事上还能看到些生机。小人上了这道奏疏,便是死了,也是死于对圣上的忠心。您费心提拔我一场,我这样死了,对您的名声,也丝毫无碍。”
黄淮想了一想,也点头道:“你是兴献王府的旧人,这样做,也算很懂事了。”又补一句:“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你想通过我,把这封奏疏递上去。”
方维点点头:“正是。小人人微言轻,上达天听,只是奢望而已。只求督公能成全小人一片忠义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