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了一惊,问道:“大人,这是……”
方维微笑道:“这些东西,其实早就想给你了。当日船上的事,实属突然。我收你做丫鬟,也是权宜之计。我写了份放良书,已经签上了名,盖了我的私印。你改天到官府去加盖上官印,就能从奴籍转成民籍,你就是自由身了。”
卢玉贞看着他,拿着文书的手渐渐发起抖来,眼睛只看着方维惊疑不定。
方维放慢了声音,柔声道:“玉贞,你不要怕。我没有出什么事情,也不是要赶你走。我在一天,你就能继续住在这里,我一样护你周全。我只是……”
他叹了口气道:“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再是我的丫鬟。接下来的话,你当我是哥哥也好,是朋友也好,也就姑且一听,成与不成,都得你自己拿主意。”
卢玉贞看着他,咬着牙让自己镇定下来,平静地道:“大人,请讲。”
方维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道:“蒋夫人找过我了,她问你愿不愿意,给你师父做妾室。”
卢玉贞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颤着声音道:“我没有……大人你相信我,我师父跟我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他就是我师父,怎么能……”
方维道:“我自然是信的。没有说你们不清白的意思,只是,我原来也说过,想给你找个合适的人。蒋大夫的家世相貌不提了,难得的是人品端正,对你也是尊重照顾,爱护有加……”
话没说完,卢玉贞便急急地打断了,“大人,我师父他已经娶了亲了。”
方维看着她急得脸都红了,险些便说不下去,只得咬着牙道:“他那样的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蒋夫人已经答应我了,若你愿意,给你另外置办一座宅子,除了成亲和其他必要的礼仪场合,你便去应付应付她,剩下的时候,你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只要蒋大夫待你好,你们能相处的来……”说着便从袖子里抽出那二百两的银票,递给她。
卢玉贞将银票拿起来看了看,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又定定地看着方维道:“大人,你觉得我给他做妾,好还是不好呢?”
方维擡起头来,和她目光交汇,油灯模糊的光辉下,照见她泪光莹然,一时心如刀割,一个“好”字在嘴边,竟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深深地低下头去。
又过了良久,听见卢玉贞轻轻笑了一声,开口道:“我是交了大运了,这样的病体残躯,还能值二百两银子。便是在院子里,遇到蒋大夫这样好的金主给赎身,也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姐妹们都要羡慕死我了。”
方维看向她,看她脸上一股决绝之意,拿起银票站了起来,冷笑道:“大人,我这就应了,您便去同她商量,既是纳妾,也不必讲什么日子,越快越好,我都等不及去享这份大富贵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忽然觉得手腕被一股力量握住了。她吃了一惊,擡头看去,方维站在她眼前,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便从她手里将银票扯了出去,扔在地上。
方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若心里不喜欢,就不必答应。”
卢玉贞道:“我没有不喜欢,我喜欢得很。”
他看到她眼睛里去,里头全是倔强,他放开了手,开口道:“玉贞,我对不住你。”
卢玉贞眼泪就快流出来了,她擡了擡头望向上空,勉强忍住了,又看着他轻声道:“大人,您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对不住我的。”
方维却道:“我听蒋夫人说,你身体亏得厉害。”
卢玉贞愣了一下,想起那次诊脉了,恍惚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她点点头道:“是的大人,院子里为了不让我们怀孩子,要定时喝凉药。我喝了几年,身子早就坏了。现在吃着药,勉力维持着。维持不住,便是崩漏之症。”
方维低着头,轻声地问:“什么是崩漏之症?”
卢玉贞突然又有点害羞,把脸转到一边道:“就是……,渐渐地就……油尽灯枯了。
方维脸色很平静,柔声道:“玉贞,你该早来和我说。我知道你在吃药,并不知道是这样的。”
卢玉贞摇了摇头道:“我实在开不了口,大人。”
方维道:“所以我说对不住你。我之前总提些让你嫁人,生儿育女的话。我以为那些话是对你好,现在想来总是我一厢情愿。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孩子的,只怕听了那些话,嘴上不说,心里难过极了。我总是做这样自以为是的事,这次的事,也是一样,我一心以为你跟你师父很谈得来,他能好好照顾你,便答应了来问你,没想到让你这样伤心。”
卢玉贞颤着声音道:“没有的,大人,我也说过很多错话,也做过很多错事。”
方维道:“你先坐下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卢玉贞慢慢坐下来,方维又扯了把椅子过来,和她两三步的距离,面对面地坐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放在膝盖上,深深地看着她。“玉贞,我今年二十八岁了。六岁上净身进了宫,做了二十多年,现在在宫里管些文书抄写的活计。我有两个干儿子,一个十二岁了,一个十岁。我月俸原是二两,刚升了一级,现在大概是三两,在外面买了个不大的宅子,没什么积蓄,平日里却总有些乱七八糟的应酬,也攒不下什么钱。”
他说的很慢,也很清楚:“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残疾,对于男女之事,不该有什么妄念。后来,我遇上了你,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想着将你和方谨、郑祥一样的看待。可是日子久了,见你这样美,这样聪明,又善良温厚,我也不知道怎么,心里就动了些不该有的念头。我本想着这些污糟的心思,就该藏在心里,一辈子不说出来,等来生我托生个周全的人,早点去等你,好好爱护你,不让你再吃苦了。可是你说你不信来生了,那我不妨就不要脸地告诉你,也不想自己这辈子遗憾。”
他见到她眼睛里的泪,大着胆子,拉起来她的一只手,在自己手里摩挲着,拂过上面的茧子和褶皱,“玉贞,我对你有爱慕之心。我想这辈子好好照顾你,爱护你,想陪在你身边,让你欢喜,不让你难过。”
讲着讲着,他又有些心虚,低下头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便一辈子不再提起。你如今不是我的丫鬟了,不管你去到哪里,做什么,如果你需要我的地方,便跟我说,我会尽力为你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