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泡泡破裂后,那抹虹彩依旧停留在他的虹膜上。
所以即便他对新的约定理所当然的有所期待。
但是这种期待并不迫切。
似乎实现也好,不实现也没关系,毕竟无论如何,以后他和中原中也闲聊时,都会多一个新的、永不枯竭的话题。
夏日的阳光中,又会有数不清的泡泡诞生出来。
月崎将备忘录重新放回了抽屉里。
房间内很安静。
中原中也的说话声隔着墙传过来,只剩下了窸窸窣窣的、近乎于白噪音一般的细微声响。
他开始工作。
眼睛低垂着,在脸上打下浅浅的阴影。
笔尖在纸面勾勒出流畅的弧度,将今天从毛利小五郎身上得到的灵感记录下来。
嘴角却不自觉的勾起,溪流一般,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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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靠在阳台的栏杆上。
他右侧是月崎的房间,窗帘透出暖光的灯光,而月崎的身影被灯光打在窗帘上,一动不动的像尊雕塑。
中原中也盯着月崎的影子,这时候电话打通了,他收回视线,喊了声“boss”。
“你拿到诏书了?”森鸥外问。
中原中也点头,“拿到了,也验了货,确定是真迹,但是班目航说,因为已经和铃木集团签了合同,这份诏书必须拿去展览。按照合同内容,为了确保展览能顺利进行,明天所有展览品会由铃木集团统一保存,等展览结束时,再一一退回去。如果违反合同的话,必须要付一笔数额不小的违约金。”
中原中也把违约金报了出来。
森鸥外犹豫了一瞬。
理论上讲,为了不节外生枝,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付违约金把诏书拿回来,然后尽快交给那个发布悬赏的人。
但是森鸥外让中原中也取诏书的出发点很纯粹的就是为了钱。
因此一切都以钱作考量。
当森鸥外把违约金算上后,他发现这笔生意似乎不是那么划算了。
“boss,”中原中也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觉得……班目一真很有可能清楚那个悬赏。”
他将不久前发生在别墅的事讲了一遍,着重讲了他藏在屋顶上时,暗中观察到了班目一真的神情。
“……班目一真应该已经看出那些人的真实身份了,但是却并没有很吃惊,这说明他应该知道那个悬赏,也清楚这份诏书的价值,明白那些人为何而来——但他却始终没有动过卖诏书的心思。”
“一开始他说是因为这份诏书是他妻子的遗物,舍不得卖,我信了,毕竟对有些人来说,意义远比金钱来的重要,但是之后班目航说班目一真的话完全是唬人的,他其实并不在意他的妻子,那么……”
中原中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森鸥外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
这份诏书所代表的价值足以让身为港/黑首领的森鸥外意动,但班目一真在得知悬赏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都不肯卖诏书,再联想到班目一真的奇怪举止,只能森*晚*整*理说明一件事——
这份诏书,极有可能比他们想的更值钱。
“那个秘密。”
森鸥外忽然开口。
“他这么做的原因只可能是因为那个秘密。”
“班目一真做情报贩子的时候我也听说过他,现在想想,他金盆洗手的时间点非常突然,可以说是毫无征兆……中也,悬赏不管了,你付违约金把诏书拿回来,我们先把诏书里的秘密弄清楚。”
森鸥外饶有兴趣的眯起眼睛。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椅子扶手,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个秘密班目一真可能会清楚一点,可惜人已经死了,那么剩下的还有——班目航,以及,那个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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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不像太宰治那样心肝漆黑兼巧舌如簧,说着说着能把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出来,他也不像尾崎红叶那样精通各种拷问技术——当然这里是米花町,正大光明拷问显然不合适。
所以保险起见,他最终还是选择让下属去调查一下管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口。
管家的资料很快就放在了中原中也的桌案上,但是没什么有用的内容,更进一步的资料则还需要点时间细查。
于是中原中也先一步去了铃木集团,打算先把违约金付了,把诏书拿回来。
其实在今天一早,铃木集团按照约定来取诏书的时候,中原中也就表达过想要拿回诏书的意愿。
只不过因为违约金数额较大,所涉及的程序比较繁杂,再加上主办方不是很舍得,总之掰扯来掰扯去,最终支付违约金的时间定在了今天下午,而按照合同约定,诏书需要在铃木集团专为此次展会建立的仓库中,再待上半天时间,直到下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一开始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在班目航的陪同下,中原中也来到了铃木集团的总部。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名为古原茜的黑发女人。
这个女人看上去寡言少语,非常干练,在中原中也带着违约金弄完了一系列手续,班目航作为合同的另一当事人签了各种文件后,她合上文件夹,带着中原中也来到了存放诏书的仓库。
“稍等,我现在将诏书给您取出来。”
古原茜开始摁仓库的密码。
因为这次展品全是各种古董,其中不乏一些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价值高到无法估量,所以存放展品的仓库也并不普通。
密码锁、指纹锁、虹膜扫描、人脸识别……市面上能想到的锁全安在了上面,而且有些锁需要两个以上的人才能开启,将仓库武装的固若金汤。
第一重密码锁很快就开了,第二重指纹锁也由古原茜和另一个展会负责人一起解开了,但是在进行第三重虹膜扫描时,锁忽然不动了。
又试了一次,仍旧没有反应,反倒是仓库内部传来了些许不妙的咔哒咔哒声。
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古原茜只能遗憾的告诉中原中也:因为锁安装的太多,仓库内部结构太复杂,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可以引起连锁反应……总之,出故障了,仓库暂时打不开了。
“什么?!”
中原中也皱眉,有那么一刻想要武力轰开。
但是另一个展会负责人流着冷汗拦住他,就差当场跪下了。
“中原先生,因为有些展品对环境条件比较苛刻,所以仓库内一直都是恒温恒湿的,如果武力破坏的话,连里面的控制温度和湿度的部件也会一起损坏,到时候那些展品酒完蛋了!绝对!绝对不能这么干啊!”
中原中也没说话。
负责人的手胡乱摸索着,心神不定的把自己的假发扯了下来,当做手帕擦着额头的冷汗。
“仓库锁了我们也很着急,您再等几天……不对!最多再等五天!在展会开始前,我们绝对把仓库修好!”
话说到这份上,无奈中原中也只能先回去。
恰好这时关于管家的调查有了消息,中原中也方向盘一转,开车来了拘留所。
拘留所内从墙壁到地板,不是白色就是灰色,即便有些许鲜艳跳脱的颜色,也像是站在镜片上的格格不入的污渍,反倒显得这里更加死气沉沉。
管家由警员领着,隔着一扇玻璃坐到了中原中也面前。
短短两天时间他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本就花白的头发更显黯淡,唯有一双眼睛仍旧冷静——或者说死寂更为恰当——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直接将手中的资料展示般的放到管家面前。
他不太会说拐弯抹角的话,因此每个字都像剑一般锋利,揭开了管家试图掩藏的过往,唯有钴蓝的眼中带了丝微不可见的怜悯。
“你和班目夫人念的是同一所大学,二十年前,你成了班目一真的管家,而就在你成为管家的一年后,班目夫人上吊自杀。”
“你是为班目夫人而杀人的。”
管家的眼睫震颤了一下,他擡头看了中原中也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即便我隐瞒了,你也迟早会查出来,没有意义。”
“但有一点你猜错了,我和班目夫人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关系,我也不全是为了班目夫人而杀人,因为在我的大学生涯中,我只见过她一面。”
管家闭上眼睛,一刹那仿佛陷入到了某种回忆中,那些泛黄的过往,随着他的话语,被他从记忆的旧纸堆中翻了出来。
“我小时候家境不好,就连上大学的钱也是东拼西凑的,因此上学时,课余时间还要打工还债,日子过的很拮据,吃不饱是常有的事。”
“有一天,我打工地方的老板拖欠工资,那段时间刚好是交学费的时候,我唯一的亲人又在不久前去世了,我身无分文、孤苦伶仃,一刹那都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那天的夜晚很黑,天上没有月亮,湖面也黑黢黢的,我一个人走到湖边,忍不住放声大哭,忽然就有了轻生的冲动。”
“夫人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也……看不清她的长相,她应该是路过的,但是大概是怕我轻生,她停下脚步在我身后站了很久很久,她拿着手电筒,但是不敢直接照我,就照我旁边的小路,有束光落到湖里,像月亮。”
“后来我哭够了,看着湖面的‘月亮’忽然就想回去了。我浑浑噩噩往回走,她就一直在我身后跟着,用手电筒为我照明,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才朝我挥挥手,转身离开。”
“这就是我和夫人在大学时见的唯一一面。”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还完了债,大学顺利毕业,又机缘巧合成了班目一真的管家,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夫人就是为我照明的那个人,见了面才知道,不过那个时候,我发现夫人的状态很不好。”
“后来我才知道,班目一真曾经轰轰烈烈的追求过夫人,曾经两人也是一对伉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结婚后,班目一真突然对夫人冷淡下来,平时连家也不回。刚巧那时候夫人生了少爷,因为班目一真的忽视得了产后抑郁。”
“之后十几年,病情一直时好时坏,但谁都能看出夫人在一天天的虚弱下去,然后有一天,夫人和班目一真吵了一架,或许也不能称之为吵架,只是那天夫人生日,班目一真说好要帮她庆生却没来。”
“蜡烛燃到最后一根,夫人取蜡烛时被蜡油烫伤,这时候班目一真回来了,夫人没有看他,回了自己的房间,当天晚上,上吊自杀。”
“我早上发现时,她的尸体已经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