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第 24 章(1 / 2)

第024章 第 24 章

那晚在辣条味的教室里, 你读完了《三体》。

十点放学铃声响起,你和吴文瀚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黑暗森林谈到曲率驱动, 从光速飞船聊到二向箔。还没有聊尽兴, 已经到了学校大门口。

“没关系,还可以聊一会儿。”吴文瀚指了指铁杆围墙, “你走里面,我走外面。”

于是他在外,你在里,隔着学校外围的长长围墙,你们像多年后重逢的老友般聊着书中内容, 双方都有说不完的话。

他说:“对了, 我根据书里的内容,瞎弄了一个宇宙社会学的模型,还挺好玩。”

他从书包里拿出草稿本,通过铁栅栏的缝隙递给你。那晚月光明亮, 照清了本子上的推理过程和公式,他不时向你解释几句, 问你这个模型如何。

就在你看模型时,墙上的花藤垂落,在晚风的吹拂下抚过你的肩膀,绿色的花藤上缀着艳红的花朵,生机葱郁,或许是玫瑰,或许不是。

不知不觉中你走到了尽头。你面前是死角, 不能再隔着铁栅栏陪他走下去。

吴文瀚停下脚步,笑道:“今天过得好快。”

“对啊。”你说, “这一页撕给我吧,我晚上仔细看看。”

“行。”他爽快地说。

隔着一道铁栅栏,学校外灯火通明。奶茶店、书店、小推车前都挤满了学生,嘈杂又热闹。

你注意到书店前站着一位女生,她翻着杂志,不时擡头向你们这边看来。

你问:“你认识她吗?”

吴文瀚转头去看,笑着道:“哦,是我对象,在等我。”

“……啊?”你忙道,“对不起,耽误你了。”

“没事的,放学前我已经发消息告诉了她,今晚会晚一些。”吴文瀚道,“平时她和朋友去买奶茶和杂志,我也会远远地等她。感情是相互的嘛。”

你点点头。

“你还没见过我对象吧,刚好可以介绍你俩认识。”

“不用吧……”

你刚说出口,他却已经远远地冲着书摊前的女生挥手,脸上带着灿烂笑容。

女生向你们走来,她穿着缀有碎花的浅蓝色连衣裙,浓黑的头发又长又直,别着一枚红色发卡。她隔着栅栏站定,露出热情友善的笑容,自来熟地伸出手,看样子是想与你握手,但铁栅栏间隙太小,她只好缩回手改为抱拳。

“哇,竟然是顾大学霸,幸会幸会。”

吴文瀚笑着对你说:“我跟你说,她可崇拜你了,天天搁那看红榜上你的照片。”

你被这抱拳给整不会了,手忙脚乱地原地走了两步:“啊……幸会。”

女生说:“你数学考148,我也崇拜你。”

吴文瀚说:“在学了在学了。”

他正式向你介绍:“她叫宁茉,是我对象,我俩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

宁茉笑嘿嘿地补充道:“我俩的爸爸是同事,妈妈是麻友,从小就是邻居,一起上的小学、初中和高中。”

你由衷地赞叹:“真棒啊。”

宁茉叹了口气:“可是他要复读一年,大学就不能一起上了。”

吴文瀚说:“嗨,这不算什么。你先去大学探探路,等我一年,随后就来。”

“姑且相信你。”宁茉说,“不过我劝你最好说到做到,万一我在大学里看上别的高质量男性呢?那就晚啦!”

“我怎么不相信呢?”

你听着他俩拌嘴,心道,他们可真般配啊,像一对骑着白马浪迹天涯的大侠。

那晚你沿着围墙慢慢地往回走,月已完全隐入云后,只剩满院漆黑。绿色花藤上的红色花朵也已失水枯萎,颓败不堪。

夜里你在床上辗转无眠,只好披上衣服来到阳台,趴在栏杆上对着月色发呆。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你看了一夜的月。

*

进入高三,气氛明显紧张了起来。

“多考一分,干掉千人”的标语贴在教学楼前,被风吹得摇晃,振出一种横扫千军的气势。

人们脚步快了,笑容少了,沉闷的气压笼在教室上空,偶尔爆发出的笑声是那么尖锐且格格不入。所有人都在用尽一切时间学习,吃饭和上厕所也在背书。

在一切的紧张与苦闷中,只有吴文瀚是那根松弛的弦。他依然我行我素地读着课外书,为抢饭的人流量变化建立正态分布模型,用自己摸索来的大学数学知识来解高考压轴题,多余的时间除了睡觉,就是和自己下五子棋。

他告诉你:“如果有难理解的知识点,可以问我。你在围城里,我在围城外,视角不同,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你问过他一个历史事件,他当天就找到一大堆有趣的野史讲给你听,你笑得停不下来的同时,还真透彻地理解了那个知识点。

你问他最多的是地理中的河流与山脉,他脑子里像有一幅活的地图,滔滔不绝地对你讲某某河流的变迁、流经省份,他会告诉你山脉的特有物种,佐以生动的图片。

偶尔他沉默一整晚,多半是在绞尽脑汁地写情书——宁茉要求他每月写一封言之有物的情书,她会严格检查。吴文瀚虽然嘴上抱怨,但写得非常认真且用心,常常洋洋洒洒地写大几页。

他说:“其实情侣关系的重点,就是不能因为亲近而怠慢。”

你深以为然。

但他们偶尔也会闹矛盾,令你遭殃。每当这个时候,你就被迫成为传声筒,为他俩递纸条。往往递了两轮后,你就撂挑子不干了,把两人叫到一起便扬长而去,等他俩自行和解。

日子就在打打闹闹中流逝,一二三轮复习,一模二模三模,这些特殊日子成为高三生活中的锚点,锚定那段没有实感的硝烟生活。

与高考同样重要的是志愿的填报。在学习疲累的间隙,同学们便捧着厚厚的《志愿填报指南》阅读。里面的信息复杂而详尽,历年重本线、各大高校历年分数线、预估今年分数线,还有什么调剂与非调剂,提前批次录取,什么志愿极差……

你看了一眼便不愿看了。你始终认为,只要分数够高,便不用花时间研究那些东西。有真本事,就敢有真性情。

你的目标只有一个——燕园。那是你从小学起便开始向往的高等学府,是你的梦中情人,是你有且仅有的唯一念想。弱水三千,你只取这一瓢饮。

高考前的三次全市模拟考试,你的成绩都在年级前三。按照往年的数据,年级前五完全有机会叩响燕园的大门。你只需保持状态,稳住心态。

百日誓师过后,学校召开了一次全体高三学生的家长会。密密麻麻的人群,喧哗嘈杂的校园,直接把紧张的气氛推到了最高峰。

你的母亲来参加家长会,“好好复习”、“考完再玩”、“这是唯一的机会”被她车轱辘似的一遍遍重复,每说一遍,她都要厉声质问你是否记住。

你心不在焉地“嗯”着。

离开前,她说:“你每周给我打一次电话,汇报学习情况。”

你皱起了眉,随口敷衍着,送她出了学校。

你不想给她打电话,每次打电话前你都需要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打完后又需要很多时间平复心情,极其影响学习效率。

可是某个晚自习上,班主任示意你出去,把手机递给你:“你家长的电话。”

你接过电话,听到了你母亲尖锐的质问:“让你打电话,怎么没打?”

你说:“学习太忙,忘了。”

“最近复习得怎么样?”

你说:“还行。”

她又把那些话拿出来一遍遍说,她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必须要为她争气、她除了你没人能指望、高考是你最好的机会、送你去外地读书是为了什么……

你一边有气无力地嗯着,一边想,她一遍遍地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为了抚平她自己的焦虑么,可你的焦虑谁来抚平呢。

你想到家长会的那天,吴文瀚和他的妈妈一起走出学校,两人开心地商量着今晚吃什么。原来家长可以成为孩子的朋友,可以不与孩子对着干,也可以不把自己的失败转化成压垮孩子的大山。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你母亲提高声音质问。

这一句格外大声,你确信旁边的班主任听到了,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我知道了,还有题没写完,先挂了。”你说。

挂断电话后你把手机还给班主任,低声道:“对不起,老师。”

“没事,去复习吧。”她摸了摸你的头发。

你的眼睛突然有点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变小。

你生怕电话再打到班主任那里,只好每周给家里打一次电话。这需要强大到混蛋的内心,而你显然还不够混蛋,所以你每次都像全身骨骼被碾碎又拼起那样疲惫。

你给陈知玉写留言,鼓励他,为他加油。你和他打电话,共同梦着北京,天安门、长城、颐和园成了你们梦想的港湾,安放被高考冲击得兵荒马乱的高中。

偶尔你复习不进去时,吴文瀚会带你去操场打球。晚自习的操场通常空无一人,他把篮球抛给你,让你投球。

篮球擦着球网落地,但更多时候根本挨不着网。你会在地上坐下,他坐在你的旁边。

“投不进球,你会觉得挫败吗?”吴文瀚问你。

你说:“会吧。”

“可是人生并没有一个球框等着你去投,也并不是进了球才算成功。无论求落在哪里,都是选择,而选择本身是没有对错的。”他说,“或者用更通俗的一句话讲,人生是旷野,而不是ABCD条单向道路。”

你用手肘撑着膝盖偏头看他,有气无力地说:“……围城。”

吴文瀚笑了起来:“对哦,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定我会比你更eo。”

你说:“你不会的,你是大侠。”

“这么巧,我也觉得我是大侠。”

你和他同时笑了起来。

你说:“明年这个时候,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找我。”

“那提前谢谢了。”

……

……

你脑中对于高考的记忆几近于无,只记得走出考场那一瞬,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茫然与平静。

你顺着垂落花藤的院墙慢慢踱步,来到了信件收发室。

三年来,这间十平米的收发室是你除宿舍教室外最常来的地方,信件跨越山海而来,带来一方鲜活的水土,是你高中生活的亮色。

属于你们班级的木格里躺着两封信,收件人都是你。一封是陈知玉的,一封是果果的,邮戳日期是高考前一天。

正要去拿时,一位同学急匆匆地冲进来,撞到你的手肘,碰掉了那两封信。你弯腰去捡,却突然愣住了——

在最底层的木格里,也躺着一封你的信。

邮戳日期是两年前,寄件人是许潇然。信封落满灰尘,微微泛黄,散发着潮意。

你半跪在那里,握着这封迟了两年的信,久久不动。

刚才撞你的同学紧张地问:“同学,没撞疼你吧?”

你摇了摇头。

你的脸色一定白得可怕。

这封信没有躺在你们班级的木格子里,可能是邮差的粗心大意,可能是碰掉后被人随意塞进格子,也可能是其他原因。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六次偶然,把托马斯推到了特蕾莎身边。一次偶然,就足以让那个夏天成为永久的分离。

可你的记忆前所未有的鲜明,你记得他跨越山海而来的十五岁,记得他在你唇上留下的不算吻的吻,记得他砸在你手背上的滚烫眼泪。那眼泪将你的铁石心肠砸开了一道裂缝,令你短暂地动摇。你的手指微微痉挛,虎口处的皮肤又开始紧绷。

可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