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月下共犯(1 / 2)

赤木律子开始感觉到了。

不对劲。

很不对劲。

(这里的路标……)

她又转过一个街角,带着那个少年冲进另一条巷子。

月光下,墙上贴着褪色的广告,写着“平成8年夏季祭典”。

平成8年。

1996年。

六年前的路标。

(该死。)

赤木律子咬紧牙关。

她白天在镇上闲逛的时候,确实记住了很多路线,但她忘记考虑一件事。

这个小巷太老了,很多路标都是多年前留下的,有些小路可能早就被堵死或者改道了。

更糟糕的是……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心跳太快了。

腿开始发软。

赤木律子平时不怎么运动。

她的强项是头脑,不是体力。

在学校的体育课上,她永远是那个跑最后的人。

母亲从来不在意这个,因为“赤木家的人不需要体力,需要的是头脑”。

但现在,她的头脑再好也没用。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粗鲁的叫骂。

“臭丫头跑不掉了!”

“看老子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碇真嗣拉着她的手腕:“这边!”

赤木律子被拉着转向另一条岔路,她的大脑在高速运转。

当前成功逃脱概率:32%。

不够。

远远不够。

需要新的变量。

她的目光扫过巷子深处,一辆摩托车停在那里。

“喂——”碇真嗣还没说完。

赤木律子已经冲了过去,像一个终于找到了实验器材的研究者。

她跨上摩托车,手指摸索着钥匙,幸运地,钥匙还插在上面。

这个粗心的车主,成为了她计算中的“正向偏差”。

“初速度V0……”她嘴里开始嘟囔,完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假设坡度角θ约15度,地面摩擦系数μ取0.6,车辆质量加人体质量总和约……”

碇真嗣看着她,一种荒诞的既视感涌上心头。

“忽略空气阻力,考虑动量守恒……”

“理论上可以构成一个临时抛物线轨迹,如果角度和速度控制得当的话。”

她猛地回头:“上来!验证计算的时候到了!”

“等等,你该不会是想——”

赤木律子转动钥匙,拧油门。

引擎发出一声被惊醒的咆哮。

摩托车的前轮抬起。

但这不是特技表演里那种。

而是一只被强行拖离地面,极度不情愿,充满愤怒的倔强骡子。

前轮离地大约……

非常慷慨地估算是三十厘米。

然后整个车身开始剧烈晃动。

像喝醉了酒。

最前面的黄毛看到这一幕,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一辆摩托车。

竖着。

朝他冲过来。

“卧槽!”

车头几乎是含情脉脉地,亲吻了他的胸口。

不快。

但很坚定。

“呃啊啊啊——!”

黄毛整个人向后仰倒。

其他几个混混慌乱地躲避,像被一颗奇形怪状的保龄球击中的球瓶,东倒西歪。

一个人试图跳到一边,踩到了同伴的脚。

另一个人转身想跑,撞在了墙上。

整个场面陷入一种滑稽的混乱。

碇真嗣在摩托车竖起的第一秒就反应过来了。

他一把拉住赤木律子,在车身开始失控之前,带着她从车上离开。

两个人落地。

一个踉跄,但站稳了。

赤木律子口袋里的SDAT在剧烈运动中弹了出来,在地上翻滚,啪嗒一声,塑料外壳碎裂,磁带舱盖弹开,磁带从里面滚出来。

摩托车失去平衡,轰然倒地,车身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油漆被刮花。

后视镜断了一个。

引擎还在空转,发出不甘心的轰鸣。

一切归于寂静。

只剩下混混们的呻吟。

赤木律子盯着倒地的摩托车和横七竖八的人。

她的脸上没有惊吓。

没有庆幸。

只有近乎偏执的懊恼。

“啧……”她皱起眉,食指抵着下巴,像在审视一份不及格的实验报告,“忽略了实际路面摩擦系数,还有油门控制的非线性响应特征。”

她的语气越来越快:

“还有配重分布的动态变化,以及操作者技术参数的严重缺失。”

“关键数据采集不足,导致模型误差超过可接受范围。”

碇真嗣转头看着她。

“……你的物理老师,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他教出了一个敢于用生命验证牛顿第二定律的学生。”

“而且还是在缺乏安全措施和基础驾驶技能的情况下。”

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真是令人敬佩的科学精神。”

赤木律子完全无视了这段充满讽刺的评价。

她转过头,眼神里甚至带着不服气:

“主要是工具太差。”

“这种两冲程引擎,动力输出曲线就不稳定,悬挂系统更是完全不适合做高机动动作。”

“如果给我一台性能合格的载具。”

她抬起下巴:

“配备电子稳定系统和可调悬挂。”

“计算结果的实际误差不会超过10%。”

碇真嗣看着她,眼神中的情绪复杂得难以形容。

“我们刚才的剧本。”

“你写的是《E.T.》里自行车飞跃月亮。”

“浪漫,唯美,充满奇迹。”

“但实际拍出来的。”

“是《歪心狼与BB鸟》。”

“‘试图用自制飞行器追赶BB鸟,结果撞上悬崖’。”

“你说谁是歪心狼?!”

赤木律子瞬间炸毛:

“我的理论模型完全正确!”

“失败纯粹是因为硬件条件不足和操作经验缺失!”

“这是工程实现的问题,不是理论设计的问题!”

“谁计划用摩托车飞跃防线。”

碇真嗣毫不客气地回敬:

“谁就是歪心狼。”

“这是战术决策!”

“这是送死行为!”

“是临场应变!”

“是自杀!”

两个人对视着,空气中似乎有火花在迸发。

就在这时。

“喂!”

一个充满愤怒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黄毛从地上爬起来,脸色涨红,一只手捂着被摩托车“亲吻”过的胸口,另一只手抓起地上半块砖头。

他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你们两个……”

“他妈的是不是以为老子不存在啊?!”

“当着老子的面!”

“演什么爱情喜剧?!”

“还TM的吵架吵得这么起劲?!”

“当老子是空气吗?!”

他举起砖头,朝离他更近的赤木律子冲过来。

赤木律子迅速蹲下,抓起地上的啤酒瓶。

扔。

动作一气呵成。

黄毛看到飞来的瓶子,本能地侧身一闪。

然后他躲开的这一闪,让他踩到了被摩托车掀起的碎石。

打滑。

身体失衡。

手臂本能地挥动,试图保持平衡。

但砖头的重量反而加剧了失衡。

就在这破绽中。

碇真嗣动了。

如同一道影子,贴着地面滑入黄毛的防御圈。

右手扣住黄毛持砖的手腕,四指扣住尺骨一转。

“啊!”

黄毛发出惨叫,砖头脱手。

还没落地,碇真嗣的手肘已经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最后,他侧身,拧腰,一记鞭腿扫向黄毛的头部。

砰。

黄毛整个人横着飞出去,撞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桶盖掉下来,扣在他头上。

彻底没了声响。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

赤木律子看着倒下的黄毛,眼睛眯起来。

“虽然效率很高。”

她开口,语气冷静得像在做课题汇报:

“但在敌众我寡、环境复杂的情况下,你用的近身连续攻击太激进了。”

“这里面至少有5.2%的风险,比如对方带了隐藏武器,或者他的同伴突然干扰,都会让攻击失败。”

“从决策树的角度分析。”

“最优解应该是:成功破坏他的攻击意图后,立刻创造距离,转移到更有利的位置。”

“而不是贪图一次性解决,非要进入持续接触状态。”

碇真嗣甩了甩手,活动了一下手腕。

回头看她。

“多谢你的战术建议,‘指挥官’阁下。”

“不过在你计算出那完美的风险概率之前。”

他的目光转向剩下几个混混。

“我这边的‘物理超度仪式’就要开始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

“还有。”

“下次做‘抛物线飞跃实验’之前。”

“记得先把‘操作者技能等级’这个关键变量,考虑进你的微分方程。”

“比如先问问你的‘实验载具’。”

“它同不同意参与这场生死时速版的物理验证。”

赤木律子的脸瞬间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更冷、更快、更充满攻击性的语气反击:

“至少我的理论模型在数学上是自洽的!”

“推导过程严谨!”

“边界条件清晰!”

“不像某些人!”

“只会依赖原始,纯粹建立在经验主义基础上的肌肉记忆!”

“和、和……”

她像是在搜索最具杀伤力的词汇:

“和缺乏理论支撑,野蛮动物性的动能输出!”

“简直就是……就是类人猿的本能反应!”

碇真嗣看着她的脸。

看着她那双在月光下闪着倔强光芒的眼睛。

他突然笑了。

很轻。

但很真实。

“类人猿。”

他重复这个词:

“很贴切的生物学分类。”

“确实。”

“我的战斗方式更接近黑猩猩。”

“但至少黑猩猩不会骑着摩托车撞墙。”

“我没撞墙!是撞人!而且成功了!”

“成功把自己也摔下来了。”

“那是撤离!”

“那是摔倒!”

剩下的几个混混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们对视一眼。

愤怒盖过了恐惧。

“妈的!”

其中一个从怀里掏出匕首:

“这两个神经病!”

“废了那个男的!当着他的面上那个婊子!”

混混们一起冲上来。

碇真嗣停止了和赤木律子的“学术讨论”。

他往前走了一步。

很轻。

但气场完全变了。

就像一台切换了模式的机器。

第一个冲上来的混混挥着刀。

侧身闪避,同时他的手抓住对方的手腕,顺着对方的力量方向一带。

混混自己的冲力加上这一“带”,让他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

碇真嗣的膝盖恰好在那里等着。

砰。

顶在腹部。

混混发出一声闷响。

第二个人从侧面冲来。

碇真嗣没有看他,但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向后退半步,让对方的拳头打空,然后手像鞭子一样甩出去,击中对方的下巴。

清脆的撞击声。

第三个、第四个。

赤木律子站在原地。

她本来想帮忙。

抓起了地上的一根水管。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

她的眼睛盯着碇真嗣的每一个动作。

(发力点不在常规的肩部和腰部,而是从脚底开始,逐级传递。)

(地面反作用力的完美利用。)

(桡神经沟、肋骨下缘、膝关节外侧副韧带……)

(他在主动利用对方的动能。)

(每一次“防守”都同时完成了“进攻”。)

(反作用力、杠杆原理、动量守恒,全都在他的身体里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就像……就像一份活的物理学教材。)

(他到底……受过什么样的训练?)

(不,这不是训练出来的……是实战?生死之间,无数次的实战?)

她的心跳莫名加速。

不是恐惧。

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就像一个数学家,突然看到了一道完美的证明。

就像一个工程师,突然看到了一台精密的机器在运转。

那种美。

暴力的美。

效率的美。

十五秒后。

混混们全倒在地上。

寂静降临。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碇真嗣站在中间,连呼吸都没乱。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活动了一下手指。

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无表情地开始“清扫”。

赤木律子看着他的背影。

看着他蹲下。

从混混们的口袋里搜出钱包。

抽出现金。

动作熟练得可怕。

就像做过无数次。

然后他抽出一个混混的皮带。

开始把人捆起来。

手法专业。

最后,他掏出手机。

“喂,我三丁目的小巷里,有几个人打架受伤了。”

“需要警察和救护车。”

“不,我只是路过的。”

挂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赤木律子的大脑在疯狂运转。

(这个人……绝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从战斗到清扫,每一步都太熟练了。)

(他到底……)

碇真嗣站起来,走向她。

手里拿着一叠钞票。

在月光下清点。

然后抽出一部分,递给她。

赤木律子看着他手里的钱,愣住了。

“这是……?”

碇真嗣用指了指地上那个已经碎裂的SDAT。

“你的随声听。”

“赔偿。”

他的目光在SDAT的残骸上停留了一瞬间。

(我卖掉的那台,没想到还能见到…)

(磁带还是那盘磁带吗?……)

(命运真是……)

细微的波澜在心底泛起。

但立刻被压下。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将钱递得更近了一些。

赤木律子的大脑短暂地宕机了。

(用抢来的钱赔偿被摔坏的东西?)

(这是什么逻辑?荒谬……)

(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他们追我,摔坏了我的东西;他从他们那里拿钱,赔偿给我。)

(等价交换,高效,公平,甚至……合理?)

她伸手接过钱。

手指触碰的瞬间,一种奇特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像她也成为了这场“犯罪”的共犯。

不。

不是犯罪。

是……

某种更复杂的东西。

私刑?

正义?

还是……

只是效率?

她低头看了看碎掉的SDAT。

屏幕彻底黑了。

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之一。

不是因为它值钱,而是因为……因为那是她唯一的避难所。

当母亲忙碌的时候,当周围的人用那种眼神看她的时候,她可以戴上耳机,让音乐把世界隔绝在外。

现在它碎了。

“我的车!”

一个愤怒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个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人从旁边的711里冲出来。

他冲到那辆倒在地上的摩托车前。

看着扭曲的后视镜。

看着刮花的油漆。

看着凹陷的油箱。

“我的铃木RG!”

“才骑了三天!”

“三天啊!”

“连磨合期都还没过!”

“哪个天杀的!!!”

他的眼睛扫向周围,看到了地上的混混,看到了站着的碇真嗣和律子。

“是你们这些混蛋干的?!”

碇真嗣就像早就预料到这一幕。

他从刚才搜刮来的那叠现金中,点出明显远超修车费的数额,然后走到车主面前。

车主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少年,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但碇真嗣只是直接把钱塞到车主手里。

“这是修车费和惊吓补偿。”

“如果觉得不够。”

他用下巴指了指地上被捆成一团的混混们:

“可以跟他们要。”

车主低头看着手里厚实的钞票。

在月光下数了数。

十张万元大钞。

十万日元。

修理费最多三四万。

也就是说……

他不但能修好车。

还能赚一笔。

但……

“你……你们到底……”

他看看钱,又看看地上的混混。

碇真嗣补充道:

“警察马上就到。”

“你可以选择在这里等他们来做笔录,讲述整个事件的经过,包括你的车是怎么被弄坏的、谁弄坏的、为什么会被弄坏。”

“然后在警局待到天亮。”

“或者,现在回去,睡个回笼觉,明天带着这笔钱去修车。”

“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车主看着他。

看着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

看着他平静得不符合年龄的眼神。

看着他身后那个看起来也很奇怪的女孩。

再看看地上那些明显不是好人的混混。

最后,他看着手里的钱。

理性战胜了好奇心和正义感。

或者说。

在这个时代。

麻烦的成本远大于实惠的诱惑。

“算了……”

他嘟囔着:

“倒霉……”

“真他妈倒霉……”

他推着他受伤的爱车离开。

赤木律子一直在旁观。

她看着碇真嗣处理这一切。

(从战斗到清扫,从搜刮到赔偿,从报警到……用金钱消除麻烦。)

(不,不是买通,是用金钱消除物质损失,用混混和警察作为威慑,消除对方追究的意愿。)

(精准,高效,直击要害。)

(他处理人际冲突的方式,和他打架一样。)

赤木律子盯着他的背影。

她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

“你到底是什么人?”

碇真嗣转过身。

“一个路过的普通高中生。”

“撒谎。”

赤木律子直接打断,语气尖锐:

“防身术不会那么系统。”

“你刚才的每一次攻击,都打在了人体最脆弱的神经节点上,桡神经沟、肋骨下缘、膝关节外侧副韧带。”

“这不是道场能教的,道场教的是制服技巧,不是伤害技巧。”

“而且你太冷静了,就像你做的不是战斗,而是……做作业。”

碇真嗣看着她。

月光照在两人之间。

拉出长长的影子。

“你是谁?”

他反问。

就像在说:你没有资格问我,在你说出你的秘密之前。

赤木律子愣了一下。

然后,她抬起头。

直视他的眼睛。

“赤木律子。”

她报上全名。

清晰。

简洁。

没有多余的修饰。

碇真嗣的眼神闪过波动。

但立刻被压下。

赤木律子捕捉到了。

(他听到我的名字有反应,虽然很短,但确实有。)

(为什么?他认识我?不可能,我从没见过他。)

(那是……他认识我的名字?赤木……是母亲吗?该死……)

“怎么?”

她没有给自己思考的时间,直接开口,语气里带着自嘲和挑衅:

“很意外?还是觉得奇怪?”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金发:

“因为这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