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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5

送走亲赴纽约确认海门.罗斯死讯的局长, 艾波去了趟教会医院。

楼内病患不多,她找到刚上班的医生,例行谈了谈, 和前几天一样, 西多尼亚预后良好。她才走向病房。

视线穿过门框, 西多尼亚正垫着枕头吃早饭, 左手捧塑料碗, 里面是炖到糊烂的牛奶麦片粥。曼尼娜坐在床边, 和她轻声说话,膝上放着速写画板。阳光照亮和煦的眉眼,两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艾波在门口站了片刻, 静静望着她们,直到姐姐投来一瞥,发现了她。

“艾波!怎么不进来?”

面对嗔怪, 艾波像捉迷藏被抓住般做了个鬼脸, 和曼妮娜打招呼,走近病床:“只是顺道来看看,等下回克林顿街。不想打扰你们谈事情。”

话说得实在见外,西多尼亚瞪了她一眼。

被子上零散盖着几张画稿, 线条利落、廓形锋利,它们比服装秀更另类、更纯粹——是无处不在的黑暗,是每时每刻、刻进生命的力量,是天崩兮不陨其心的坚稳。

艾波飞快眨眼, 甩掉突如其来的酸涩,坐到床尾, 打趣道:“我面前的两位女士是时尚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兼顾艺术性与大众审美的天才, 哪怕三十年代的tc女士也自愧弗如。”

语气浮夸得仿佛在吟诵诗歌,颇有意大利律师的风采,矫揉造作。

“油腻得像讼棍。”曼妮娜直言不讳。

艾波不满:“这可是广播里说的,我不过原番背诵。”

“确实,”曼妮娜似笑非笑,“只是这广告稿由阿莱编撰,您亲自拍板送到几家电台。”

“公关嘛,”艾波摸摸姐姐的脚,耸耸肩,“公众的记忆力很短暂,要赶在他们遗忘之前,加深记忆,塑造品牌形象。”

自星期二开始,西多服装便采取饱和式宣传,除却最快实施的广播,下至路边车站、地铁站的微型广告牌,上至第五大道旁巨幅广告牌,如同填色游戏,西多的天蓝色逐步占据纽约街头。两百多块广告牌无一例外用醒目的、带点荧光的柠檬黄油漆写——‘来自意大利的答案’。

一语双关。既是面对纷繁服装品类、无从选择的答案,更是对黑手党的态度。在人脉和金钱的作用之下,媒体机器隆隆作响,宣传铺天盖地,就连布朗克斯区的意大利裔小孩也会学大人的样子,颇为自豪地夸一两句未曾谋面的老家。

“多亏奥普莱先生,他的广告公司帮了大忙。”艾波实事求是,“要是没有他,我们还真没办法像现在这么快地快占领纽约广告牌。更别说,他从中牵线,介绍了三份覆盖面较大的周报,姑娘们炮制了些小故事投稿。”

这些故事类似意林体,主要写西西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类的。艾波特意强调了尺度,以天主教为核心宣传,不触冷战意识形态的霉头。

五十年代的人没经历过如此宣传,对广播、报纸上的各种轶闻深信不疑,因而效果不错。

“我们还准备了电视广告,脚本今天应该能赶出来,”艾波补充说,“请了意大利裔歌星约翰.方坦,他是维多.柯里昂的养子,愿意零片酬出演。”

事已至此,她的意图初显——此番动作不止为西多服装营销,更是为了在这个黑手党尽数落网的空当,团结所有意裔美国人,拆开头目和底层民众的联系。

在西西里玩了小半辈子的艾波清楚,意大利社会和她故乡类似,重视人际关系。这些意裔扎根美国,天然和黑手党密不可分,遭难了、受欺负了,与其找不知忠奸的警察,不如找知根知底的唐,至少明码标价。

“把黑手党和意大利划清界限,这是内部清理,对西西里、对当局、对大家都有好处。”

艾波说得笼统,但在坐的两位女士都不蠢,这次的宣传类似于48年意大选前的情况,只不过攻守易势,目标模糊而受益者众多。

“昨晚图里和我通了电话,玛莲娜想要帮你恢复身份和户籍,你拒绝了。不打算回西西里了吗?”西多尼亚问。

捏捏姐姐被子下的脚趾头,艾波低头笑一笑:“回去有什么用呢?继续读没读完的大学吗?我知道他们都盼着我回去,但平心而论,这些年大家做得很好,不需要我插手。”

对于她的回答,西多尼亚多少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反倒是曼妮娜一拍手掌,开心地说:“太好了,有你坐镇,这边运营压力能少很多。”

艾波连忙摆手,推卸责任:“我对时尚一无所知,到时亏损了可和我没关系。”

“亏损正好,”西多尼亚柔笑着开玩笑,“正好拿你抵债。”

“喂!”

三人嘻嘻哈哈,又聊了一会行动中姑娘们的表现。时间差不多,她瞧了眼墙面的挂钟,起身告辞。

临出房门前,西多尼亚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还没有找到迈克尔.柯里昂吗?昨晚奇契带托尼来看我,小家伙看起来心神不宁的。”

“目前来说还没有消息。”艾波面不改色,“我下午接托尼放学,找机会和他谈谈。也许他只是担心你的伤势。”

西多尼亚素来相信艾波,那个美国人的死活和她没关系,见妹妹对他的失踪也呈可有可无的态度,便放下心来,“告诉托尼,我很好,让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图里很想他。”

艾波一口答应。

出了医院,隔着马路,艾波望见对面咖啡馆遮阳棚里坐着两名西装革履的男人,其中一位是柯里昂家族的知名打手、行动组长之一,洛克.兰波。

对方也认出她来,拎了拎帽子遥遥致意。艾波轻点下颌。

补救措施采取得及时,局长亲自出面叫停了对桑蒂诺.柯里昂的审讯,没有拔出萝卜带出泥般端掉柯里昂家族。反观罗斯家族,虽然早有防范、和罗萨托兄弟做了切割,却依然没有逃过调查局和警局的围剿,和另外两个小家族一样,小喽啰被分散塞进各个分局、分批审讯,大头目直接关押至调查局办事处、等候庭审。

打开车门,艾波坐进驾驶座,发动汽车。

今天果然是个大晴天,阳光饱满地照耀高楼大厦,九点的阳光侵吞楼宇间的阴影,步步紧逼,好像要让整条马路都浸透白光才罢休。

纽约地下世界呈现罕见的、近乎真空的状态。

桑蒂诺.柯里昂在证人保护计划的管控之中,迈克尔.柯里昂音讯全无,纽约乃至东部的一切人手经维多.柯里昂的授意,尽听她的调配。

阳光照入挡风玻璃,艾波虚握方向盘、眯眼望着过亮的道路和熠熠生辉的写字楼,忽然意识到,这个档口,只要她想,她甚至有办法炸了帝国大厦。

*

二年级的第二个礼拜一,惊心动魄,安多里尼头一次尝到命运无常的滋味。

前一刻,他还和母亲有说有笑、等待西多尼亚下班,晚风吹拂,甜甜的安逸像糖葫芦的脆壳包裹心脏;后一秒,他全世界最温柔的姨妈忽然就倒在地上,像农场里被一刀捅穿脖子的羊,鲜血喷涌而出,刺眼得让他现在想起来还哆嗦。

母亲却丝毫不怕,马背上的她仿佛木偶戏里的英雄,小心翼翼地护着身后的公主般的西多尼亚。她们的身影很快淹没在车尾灯汇聚而成的红色河流里。

安多里尼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世界突然在他面前显露真容、庞大而危险,他有些无所适从。

现场狼藉,曼妮娜神情紧绷地带他匆匆离开。刚进套房,她的助理丽塔给他倒了杯水,正喝着,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艾波娜!

安多里尼想要和妈妈说说话,问问西多尼亚的情况,说说他的害怕。但她实在太忙了,不止是她,放下电话后,所有的大姐姐们都像是机器上的齿轮,轰隆轰隆地转动起来。

他被安置在大套房的小卧室睡觉,她们来回走动的光影顺着门缝流进来。

小脑袋很乱,闭上眼睛,他看见浑身是血的西多尼亚躺在白白的病床,维维在床边一声一声地哭,两根辫子都哭湿、哭散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好不容易维维哭累了,病房外、空荡荡的走廊传来脚步声,似乎是吉里安诺的皮靴。一声跟着一声,像是急促的鼓点。

然而,病房门推开,出现在那里的人竟然不是吉里安诺,而是父亲。脸上的表情可怕得像、像……安多里尼形容不出来,只是本能觉得害怕。他听到自己傻乎乎的嗓音:“爸爸,妈妈呢?”

没有得到回答,安多里尼顺着父亲的视线看去,原本明亮的房间忽然像雷雨天,变得阴沉发灰。维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心一下子被揪住,就像冬天淋了一场雨,冻得一激灵,他定睛看向病床,赫然发现床上的人、床上的人,变成了……妈妈?

安多里尼猛地惊醒,摸了摸脖子上的汗,庆幸这只是一场梦。他不敢再睡,悄悄推门而出。

门前不远处,两位姑娘正轻声说着西西里语。

“莱纳德.布鲁诺?”说话的是塞西莉亚。

阿莱桑德拉刚从医院回来,声音一如既往的甜软,语气却很严肃:“柯里昂家的纽扣人在哈莱姆小巷里找到他,经受了一场恶战,几乎休克状态。他半梦半醒的,一直在念叨你的名字。艾波说来问问你,她想用这个人。”

“他的品性,我不敢打包票。”塞西莉亚终于想起这个人是上周晚宴向她剖白心迹的那位。说实话,那个男人的外形确实不错,但她没有结婚、被男人绑住的打算。更何况他离开西西,竟爬到柯里昂家的行动组长的位置,可见这人性格本身很复杂,并非单纯的好人。

“我妈t妈还好吗?”趁两人说话的间隙,安多里尼出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