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花渡(十二)(2 / 2)

桑黛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身上黑气浓郁。

她抓着他按上了那具尸身。

黑气瞬间爬满整具尸身,被玄冰滋养不腐的尸骸转眼间化为白骨,玄冰一点点碎裂,光亮转瞬暗淡。

事情太过突然,那黑衣人茫然眨了眨眼。

桑黛放开了他的手。

她冷漠站在冰床边,淡声道:“这具尸身早该死了,用他的血活了一百年,早够了,他凭什么这么对我的身体。”

“他还想和一具尸身结双生婚契,疯子,我这般讨厌他怎么可能会和他结婚契,他真是想得美。”

“恶心,一只妖邪,还想和我一起死,我更恶心了,死了我也不想看见他,他敢来烦我的清静,我便不能不管。”

“他配不上我。”

“我讨厌他。”

桑黛转身出了寝殿。

阳光落在她身上,她仰起头,一张小脸在光里几近透明。

眼前模糊逐渐眩晕。

“黛黛!”

一道声音穿透耳膜。

梦里的她闭上眼,长睫轻颤,现世的她茫然睁开眼。

小狐貍眸中都是焦急,半撑起身体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宝贝,你怎么了,我都喊不醒你。”

桑黛捂住眼睛,哽咽道:“对不起……”

宿玄一愣,坐起身把人面对面抱在怀里。

“你又看到什么了是吗,黛黛,那些都是尚未发生的事情,旧的天命早已被改变,我们要向前看。”

他拍着她的脊背,小声安抚她。

那是旧的天命吗?

桑黛不知道。

旧的天命尚未发生,他们已经改变了它,但微生家契印让她看到的画面格外真实,就好像已经发生过的。

那真的好像发生过一样。

到底是已经被改变的天命,还是现世发生过的事情?

若是发生过,她早该死了,为何还活着,人死不能复生,时间是不可能逆流的。

她抱紧宿玄,埋在他的颈窝,他的体温依旧温暖,他的身上依旧是浅淡的草木香,他的心跳还在剧烈跳动,周身浮现的是强大纯粹的灵力,不是那股血红的邪祟气息。

他的四苦早已被她洗去,并未吞噬他的人性让他发疯,四苦驱使他成为残暴弑杀的君主,心魔一日更比一日深厚,他的人性越发单薄,在快疯了之前选择与她的尸身结婚契。

即使他疯了不记得为她续命,当桑黛的尸身腐败,无论宿玄在天涯海角,都会随她去死。

他明明是这么温柔又这么纯粹的人,怎么可能成为眼睁睁看着一个还没长大成人的少年死在眼前却不管不顾的人?

宿玄的瑶山郡住了数不清的孩子,他明明很是心善。

桑黛根本压不住情绪。

她毁了自己的尸身,桑黛知道梦里的自己为何会这般做。

毁了尸身,断了他的念想,宿玄不会将自己的命绑在一具迟早会灭亡的尸身上,也不会用心头血再养着她,不会魂力虚弱被心魔吞噬。

他应该向前看。

可他在夜晚归来,在要与她结婚契的那晚回来,看到的是一具白骨。

他疯了,他拎着一壶酒去了剑宗后山,在她的一百年忌日时,死在了沈辞玉和天道的手下。

宿玄的死是她推动的。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你死……”桑黛抱紧他,眼泪全部落在他的颈窝,顺着滑下了锁骨。

“我不知道你会自戕,我不知道,宿玄我真的不知道……”

毁了尸身是想他断了念想向前看,她只要存在就是他的心魔,就是他疯癫的推手。

可她毁了尸身,也毁掉了他活着的心。

梦里的桑黛不知道宿玄对自己爱到这种地步。

如今与宿玄相处了几个月的桑黛却知晓,梦里的她做得大错特错。

“黛黛?”

宿玄无措抱紧她,轻拍她的肩膀,蹭蹭她的脑袋:“黛黛,不管你看到什么,如今都已经重来了,我们现在都在彼此的身边,你看看我是不是还好好活着?”

可桑黛仿佛真的看到了很可怕的东西,一个劲抱着他,紧紧抱着他道歉,她一直在道歉。

宿玄心疼得不行,将尾巴现出来递给她,她却根本不看,只拼命搂紧他。

连尾巴都哄不好她,他的剑修好像真的被吓到了。

自戕,桑黛说他自戕了,这确实像是宿玄会做出来的事情,桑黛若死了他必定是活不下去的。

她看到还是她死后的事情。

宿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场面,他看不到这些,微生家契印只让桑黛看到。

他只能抱紧自家剑修,捧住她的脸亲了亲她的脸。

“黛黛,你看看我。”

桑黛擡起头,小狐貍的眼里全是柔和的情意。

四苦没有吞噬他,心魔没有毁了他。

桑黛去亲他的唇,一口一口轻啄:“宿玄,真的对不起,我不会让你们死的。”

微生家契印给了她重来的机会,这一切她都会改变。

起码,她已经洗去了宿玄体内的四苦,他不会被四苦吞噬以至于濒临疯魔的边境。

“黛黛,只要你好好活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小狐貍捧住她的脸吻她的唇瓣,贴着唇辗转道:“乖宝,你活着,我就有勇气做任何事情,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再苦再难都会活着,师父也会活着,妖界会好好的,你在乎的人、我在乎的人都不会有事。”

冥冥之中桑黛已经改变了许多事情。

应衡没有死,她找到了应衡,知道了很多事情。

宿玄没有疯,她洗去了宿玄体内的四苦,他不会被四苦侵蚀人性变成个冷血无情的杀神。

一切都会改变。

只要她活着,一切都会改变。

桑黛抱住他的脖颈,仰起头吻他的唇。

小狐貍的唇还是热的,气息干净纯粹,没有一点血腥气。

外面的冷风敲击着窗户,屋内放了好几颗业火球温暖如春,今夜依旧下了雨,但和桑黛方才梦境中的雨不一样,她并未感受到彻骨的冷意。

许久后,交叠的唇分开,小狐貍舔去她下唇上的水渍,亲了亲她的额头和鼻尖。

“跟我说说看到了什么?”宿玄依旧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怀里,双腿分开盘在小狐貍的腰身上,小狐貍声音很轻:“又看到我了是吗?”

“……嗯。”桑黛的情绪已经稳定,双臂揽上他的脖颈,轻声说:“宿玄,我似乎……和那个黑衣人认识。”

宿玄的身形一僵。

桑黛与他对视,将梦境中看到的事情一字不差告诉了宿玄。

小狐貍的掌心贴着她的后腰,闻言神色微微凝重,靠在床头杆上让人趴在自己的怀里。

“你说那是你死后,可是黛黛,天级灵根觉醒者死后若不入鬼道成为鬼修,那只会魂飞魄散,你是鬼修吗?”

桑黛摇头:“不是,我若是鬼修你不可能看不到我,我根本没有人身,我碰不到你,你也看不到我,那黑衣人说因为你的执念我才存在世间。”

“……你既不是鬼修,死后便该魂飞魄散了,为何还会在我身边看到我?”

桑黛道:“我不知晓,那个黑衣人也是这样,你也看不到他,他很奇怪,我也很奇怪。”

“你们认识?”

“像是认识很久。”

“……你先前一直在剑宗,那就是死后认识的。”

“或许。”桑黛抱紧他,贴着他的心口,听到他的心跳后越发安心,“微生家契印让我看到的记忆里,我死后应当和他熟识,我好像因为身体问题,隔一段时间就会睡上许久,然后再次醒来。”

宿玄依旧轻拍她的脊背哄她,“你觉得他是个什么人?”

“说不上来,只有那一段记忆,看不出来心善,也看不出来心不善,总之很奇怪。”

她的修为越发精进,微生家契印就越发强大,桑黛就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可她看到的记忆是一段段的碎片,始终连贯不起来,没有从头看到尾。

现在唯一知晓的是,微生家让她看到的记忆里,她和那黑衣人认识,并且关系熟识。

宿玄长睫微垂,亲了亲桑黛的耳垂,淡声说道:“黛黛,或许他根本不想杀你。”

桑黛仰起头看他。

宿玄拂开她的鬓发,说道:“你没发现吗,这一路他做的这一切看着像是杀你,可总在重要关头反而助了你一把,又是天虞石,又是雪鸮的归墟灵力,应衡仙君也被找到了,你拿到了两段仙君的灵根,你还得到了归墟灵藤,好像这一切都是在助你。”

“黛黛,你觉得他想杀你吗?”

这件事是桑黛很久之前也想过的,这一路走来虽然辛苦,但又太过巧合,她好像总有很多机遇。

桑黛抿唇问道:“可他为何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如果那些都是他安排的,那就证明他知道翎音前辈会帮我,知道雪鸮的执念未曾完全除去,知道微生家契印会帮助我另择大道冲破大乘满境。”

他真的知道很多。

宿玄揉了揉她的后脑勺:“黛黛,有些事情我们目前想不明白,仙君的第三段灵根还未找到,施窈目前也没死,想必还会再计划什么,我们先去归墟,有些事情或许在那里会找到答案。”

桑黛沉默抱紧了宿玄。

归墟,那是四界存在的根基。

桑黛抱了他许久,他的体温逐渐让她安心,剑修说道:“雨下大了,宿玄。”

“没关系,我陪着你睡。”

小狐貍翻身亲上她的唇。

“睡得着吗?”宿玄撑在她的身子上方问:“睡不着的话,双修好不好?”

桑黛看了眼外面的窗子,雨好像越下越大,吵得人睡不着觉,她现在脑子很乱。

“双修就没功夫想其他事情了,现在才刚过子时,离天亮还早。”

宿玄压根也没给她思考的时候,两人睡前才来了一次,宿玄的手顺势扒开她虚虚拢着的外袍。

桑黛没挣扎,擡了擡腰让他解开自己的衣服。

她看着这张脸,其实瞧不出来一点记忆里的样子。

依旧是妖界人人称赞的妖王,是强大的天级灵根觉醒者,是一只傲娇可爱的小狐貍。

小狐貍声音喑哑,擦去她额上隐忍的汗水。

“黛黛,你看看,我还在你身边,我们还在一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不会失去我,也不会失去任何一个人,不要想其他事情好吗?”

桑黛抱住他的脖颈,小声说道:“宿玄,我想亲亲你。”

宿玄当然乐意,俯身将唇凑过来,桑黛吻着他的下唇,感受他的存在和蓬勃的生命力。

归墟灵力被他调动起来游走在两人的经脉中,双修是个好法子,尤其是两位天级灵根觉醒者,天生对归墟灵力有强大的感知力。

桑黛的脑子很乱,也确实没有功夫去想别的事情了。

一颗心全是他,如今根本分不开神,离天亮还早,她既然睡不着,小狐貍也没打算让她睡,她迷迷糊糊任由他借助婚契调动归墟灵力,渡劫之后还有很大的修为鸿沟要迈,桑黛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戮了天。

可宿玄还在她的身边,她在乎的人都在她的身边。

她没有死,他们也没有死。

一切都与她看到的不一样。

“宿玄……”

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有浅淡的桂花香浮现在两人周身。

桑黛混沌的识海中,那抹金色的桂花契印越发亮,与此同时,搁置在屏风后的木盒中,归墟灵藤蔓身之上的红花抖动更加明显,金色的灵力似乎受到召唤,从花中窜出爬下木桌,沿着地面隐入帷帐。

它窜入两人的心口,桑黛的眉头越皱越紧,识海里的桂花契印更加明亮。

她无知无觉,归墟灵力好像从来没有被消耗减少,它越来越多,被宿玄用婚契调动在两人的经脉中游走。

她睁开眼,小狐貍额上的汗滴落在身上,桑黛茫然伸手替他擦去,琉璃色的眼底全是情.欲。

桑黛的手却触碰上他的心口,她方才看到了,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金色的桂花契印在他的心口上浮现一瞬,又迅速消失。

她想要凑近看,可小狐貍忽然重起来,桑黛的脑子又晕了。

是幻像吧?

他的心口怎么可能有微生家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