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黛笑着问:“编个小狐貍吗?
“……嗯。”
“好呢,给小狐貍编个小狐貍。”
剑修跟他待久了,连说话都越来越像在哄孩子,因为某只狐貍实在有些幼稚。
但小狐貍将这些认为是一种宠溺。
桑黛的竹屋里几乎是家徒四壁,只有一幅画、一张桌和一张床,但屋子里很干净整洁,她不管何时都是干干净净的。
宿玄问她:“喜欢这里的话,帮你把房子重建一下,以后也可以来这里住。”
他倒是无所谓,住不住妖殿都行,没那么多规矩,主要是得桑黛喜欢。
桑黛却摇头:“不用了,这里冬天太冷了,偶尔来这里散散心也挺好的。”
她摸了摸肚子,道:“我有些饿了,要不要吃饭?我的乾坤袋中还有些吃食。”
因为某只狐貍顿顿不落,桑黛也学会了装些吃的。
宿玄摇头往外面走,哼哼两声:“本尊只吃新鲜的。”
桑黛跟在他后面:“那我们现在回去?”
宿玄来到竹屋外的溪涧旁,冷嗤拒绝:“不回去,才来了多久你就想赶本尊走了。”
桑黛无奈,正要哄小狐貍,便看到小狐貍脱下鞋捋起裤腿,先她一步下了水。
他搂起华丽的衣袖,露出劲瘦有力的小臂,从乾坤袋中取出了……
竹叉。
桑黛:“???”
他随身都带这种东西吗?
小狐貍没有回头看她,目光专注盯着河面。
“桑大小姐没有吃过野味吧,这种溪涧中往往都有灵鱼,肉质鲜美,本尊小时候没少去抓。”
桑黛站在岸边,犹犹豫豫道:“是有鱼的,这里没多少人来,溪水也深,但我没抓过鱼,我不会处理那些,你若是想吃我们可以用灵力捞一只。”
宿玄头也不回:“本尊小时候抓鱼可从来不用灵力。”
桑黛蹲在岸边看他,问:“那只用竹叉吗?这怎么抓得到啊?”
宿玄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懒洋洋道:“技术问题,大小姐看看吧。”
桑黛噗嗤笑出来,看某只狐貍越走越深,溪水没到了大腿处,将他身上昂贵的衣服给弄湿。
宿玄的声音传来:“黛黛,有的时候结果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就好像他们抓鱼,不用灵力或许抓不上来,但有个过程也挺开心。
宿玄回身看她,声音很柔和,甚至还带了笑意:“桑大小姐,生活是很有趣的,不只有练剑,你也可以不练剑,上山摘果下河摸鱼,这些都可以是你的生活,所以黛黛,下来和我一起吗?”
桑黛犹豫:“我不会。”
“我来教你。”
“……你怎么会啊?”
“小时候跟柳离雪瞎混,我俩都会。”
桑黛:“……好吧。”
柳离雪看着是挺会这些的,他这人感觉什么都会些,宿玄与柳离雪关系很好,小时候估计没少干这些事情。
桑黛脱下鞋,小心捋起裤腿下了河朝宿玄走去。
溪水有些深,里面的溪水已经没到她的腰身。
宿玄将竹叉递给她:“那里有一只,去抓抓,用心点哦,不然今晚我们要饿肚子了。”
“……好。”
桑黛握住竹叉,瞧见远处的灵鱼,深吸口气,像端着个火药一般。
仿佛宿玄给了她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身上承受着万斤重的责任,桑黛小心往那条鱼那边靠近。
宿玄抱胸看她,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剑修找准时机,手握竹叉刺下去……
宿玄挑眉探头去看。
哦,鱼果然跑了。
他就知道。
桑黛不可置信:“我明明看着它的位置刺的啊,我的剑术从来没失过手的。”
她的眼睛一向准确,执剑之时可以精准捅向对方的任何一个xue位。
宿玄闷声笑起来,迎着剑修困惑的目光,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可是这是在抓鱼,不是练剑啊,你如今在水中,你看到的位置与它在的位置不一样的。”
小狐貍指了指月光,柔声道:“那光落在水面上,又透进去再落在那鱼的身上,你看到的位置就不准了,只是一个虚像,比它的实际位置要浅些,黛黛,得这样——”
小狐貍拿过竹叉,动手快且准确,再擡起竹叉之时,上面已经串起了条灵鱼。
桑黛:“……”
宿玄将鱼抛到岸上,给剑修亲身示范了什么叫做经验打败她的剑术。
桑黛除了练剑外不接触别的东西,摸鱼这种事情是宿玄和柳离雪从小玩到大的,在一次次的实践中总结出经验。
宿玄将竹叉递给桑黛:“明白了吗?”
桑黛点头:“我肉眼看到的不准,所以要偏移一点位置,往更深处扎?”
“对。”
“明白了。”
剑修现在觉得自己浑身干劲,呼了呼气,朝鱼群聚集的地方淌水过去。
宿玄没有动,看她自己在那里拿着竹叉尝试。
桑黛如他记忆中的一样,悟性很高,也很有耐心,一次不成功就再来一次。
就好像她练剑一般,一次不行就再一次,一日不成就日日都来。
桑黛一直很顽强,宿玄喜欢这样的桑黛,蓬勃生长,坚韧勇敢。
剑修今夜玩开心了,一股脑抓了好几条鱼,宿玄也没拦她,看她自己玩得挺开心。
他上岸将桑黛丢过来的鱼装入竹篓,一直到夜色越来越深,剑修拿着竹叉兴冲冲跑上来
衣服还淌着水,莹白如玉的脚踩在石头上,蹲下身去看他面前的竹篓。
桑黛很开心,问:“我抓了多少条呀?”
宿玄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擡手示意:“一箩筐。”
她太聪明了,几乎一点就通,后来熟练后几乎次次都中。
桑黛没有穿鞋,蹲在地上去数。
“十七条!”桑黛的眼睛都亮了,“柳公子不是想吃酥鱼吗,刚好拿回去让翠芍做了送给他。”
宿玄笑着点头:“你抓的鱼你做主,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剑修笑眯眯随地而坐:“那我们今夜怎么吃啊?熬汤?”
小狐貍摇头:“没锅。”
剑修:“……嗯,烤鱼?”
小狐貍点头:“这个可以。”
他坐直身体,将乾坤袋中从柳离雪那里顺来的调料拿出来。
“刚好从他那里打劫了些。”
宿玄从竹篓里抓出两条鱼,拿着刀往溪边走。
桑黛问:“你要去干吗?”
宿玄:“杀生。”
桑黛:“…………”
她不会处理鱼,坐在岸上看小狐貍利落刮鳞去脏,洗的干干净净,拿着两条处理好的鱼朝她走来。
小狐貍熟练砍断一根竹子,洗干净后折断,将两条鱼串起来。
他燃出业火,桑黛顿觉暖乎乎的。
她不会做饭,也不会烤鱼,但宿玄会的很多,于是剑修乖巧坐好抱着膝盖等他。
火光将宿玄的眉目染上柔意,冷硬的五官都柔和了许多。
桑黛身上的水渐渐被烘干,下颌抵在膝盖上问他:“宿玄,你是皇子,为何会这么多东西?”
一个皇子厨艺了当,上山摘果下河摸鱼什么都会,可往往大家族都格外重视面子,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下属去干。
宿玄眼也不擡,淡声道:“王室不管我,我母妃一开始不受宠。”
桑黛神情一顿:“抱歉啊,我没听你说过王室的事情。”
宿玄一遍翻转烤鱼,一边搭话:“没什么不好说的,之前担心脏了你的手,所以没说过。。”
桑黛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问:“可是我有些想知道,我想帮帮你,宿玄,我可以问吗?”
宿玄擡眸看她:“你想知道我的事情?”
“嗯,你帮了我很多,我也想帮你些,说不定我可以帮忙呢?”
宿玄沉默一瞬,又道:“……你若想知道,可以。”
桑黛抿唇,细声问:“那个,你的母妃她……还在吗?”
没听宿玄提过他的母妃,她知道宿玄的父王还在,但母妃他并未说过。
宿玄垂下眼,两只手握着两根串着烤鱼的竹子。
他的声音很淡:“死了。”
桑黛:“……抱歉。”
宿玄道:“没必要抱歉,死亡是很正常的事情,对她来说,或许死了更是种解脱。”
桑黛没有说话,她知道宿玄会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她。
宿玄慢吞吞道:“我的母妃是九尾狐王室一族的旁支,但她血脉弱,算是个天赋不好的九尾狐,做不了妖后,只能当个妃子,我父王生性浪荡,不仅妃嫔多,子嗣也多,我是他的第七子,但我父王有十一个皇子,十七位公主。”
“母妃不爱父王,但被逼着嫁给了他,生下了我之后,她逐渐变成其他妃嫔那般,开始学会争宠、学会勾心斗角、学会算计。”
宿玄顿了顿,声音放轻道:“她是为了我,她知道若她不受宠,我自然也是。”
桑黛知晓这个道理,宿玄是王族,尤其他的父王妃嫔多,子嗣也多。
“我母妃有点笨,没什么心眼子,参与到王室那些算计当中,其实只是将自己越卷越深,但母妃生得好看,父王渐渐更宠爱她,我也跟着慢慢被重视。”
桑黛道:“你的母妃对你很好。”
宿玄冷声道:“她是很好,她哪里都好,就是生了个不好的孩子。”
桑黛皱眉反驳:“可是你也很好啊,你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强大又聪明,是天道给予世间的恩赐。”
宿玄看她一眼,神情平淡,却无端让她看出悲伤。
“黛黛,你知道吗,很多年前妖界是十二殿当事,王室权力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真正的掌事权在十二殿执事中。”
桑黛点头:“我知晓。”
宿玄道:“可我七岁觉醒了天级灵根。”
桑黛眉心微蹙,意会到了他话中的含义,心跳忽然快了些。
宿玄笑着说:“王室有皇子觉醒了天级灵根,若我成长起来,十二殿的地位就会受到威胁,因此他们势必会先杀了我。”
其实说到这里,她也能猜出了后面的事情了。
“母妃害怕极了,瞒啊瞒,不敢让别人知晓我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包括父王,她开始越发渴望强大,她觉得如果自己受宠,就可以跟父王商量保下我,与十二殿抗衡,她太天真了,我父王窝囊一辈子,不可能为了我跟十二殿对抗,这无异于蜉蝣撼树、以卵击石。”
“她越卷越深,王族的勾心斗角足以吃了她,一直到我十一岁那年,归墟灵脉被毁,妖界灵脉枯竭,十二殿发现了我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将我关押起来,用我的血肉反哺妖界灵脉。”
桑黛眨了眨眼,呼吸酸涩:“宿玄,别说了。”
宿玄垂下眼,说出了最后的结局:“母妃为了救我走错了路,合计谋反,被父王抓住把柄处死,可她最大的错其实是生下了我。”
宿玄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鱼有些糊了,宿玄已经很久没有翻过面。
桑黛伸手将他手中的鱼拿过来,自己帮忙翻面。
她小声说:“所以你后来除了十二殿,却并未动王族,是否因为你母妃?”
宿玄不是在乎血脉关系的人,他在乎的一直只有真心,王族只有一个母妃真心待他,可他却并未除掉王族,任由他们偷偷摸摸做一些事情来膈应他,宿玄不动手,一定是有顾忌。
能让他顾忌的,只有一个他的母妃。
小狐貍琉璃色的眼眸沉沉望着桑黛,笑道:“对啊,因为我母妃的尸身在他们手里。”
桑黛烤鱼的手一顿。
宿玄的身子后仰,双臂撑在地面上,仰头望月。
“我母妃的尸身在他们手里,可我找不到。”
夜风穿过林间,吹来小狐貍沙哑的声音。
“黛黛,我找不到她。”
桑黛握紧手上的烤鱼。
她这么了解宿玄,知道他远不像表面这么淡定。
周围很安静,时间过去很久,小狐貍一动不动,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或许,是不想让她看到眼泪。
桑黛忽然开口:“宿玄。”
小狐貍别过头,擦了擦眼角,又笑眯眯看了过来。
“都过去了,说这些也无用,先吃鱼吧。”
他正要接过桑黛手中的鱼,剑修却忽然躲了一下,将烤鱼放在一旁。
乌黑的眼眸安静看他,两人的肩膀挨着肩膀,双目相对。
桑黛道:“如果我是一位母亲,我希望我可以成为孩子的盾,而非威胁他的软肋,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存在让他被人拿捏,我希望即使没有我,他也可以昂扬向上、自信又自强地活着。”
“令堂很好,当初能勇敢为你去争,一定也不想在她死后,她的尸身成为别人要挟你的理由,让你一直束手束脚。”
宿玄没有说话,一动不动与她对视,眸底的情绪浓郁晦涩。
“死亡是不可逆转的事情,或许有一日我也会死去,宿玄,若我死后成为威胁你的存在,我也希望你可以抛弃一切,去放手一搏,仅仅为了你自己。”
桑黛握住他的手,眼眸弯弯笑了起来,眉梢微扬,神情轻松,但说出的话一如既往坚定可信。
“宿玄,一个王室而已,我陪你端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