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璎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迈步欲追。
然而眼前忽地模糊一片,脑袋一沉,朝着地面直直倒去。
*
山野茂密,雨后潮闷。
兰璎一睁开眼,便是苍翠欲滴的密林,雾气弥漫,黏腻地扒着眼前的小木屋。
枝叶簌簌,鸟啼清脆,耳边终于没了那令人心烦的咒念。
潮润的泥土上积了水洼,兰璎起身,在水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一只沾了泥土的猫。
这是又做梦了?
怎么偏偏在这个关键的时候……
兰璎叹气。
来都来了,还是赶紧去找梦里的春鸣吧。
她围着那小木屋转了一圈,门窗紧闭,里边也没有动静,不知道有没有人。
绕到屋后时瞧见一块墓碑,走过去刚要看上面刻的字,远处传来车轮滚滚,两个男子下了马车,鬼鬼祟祟地张望。
兰璎躲到树后。
那两男子,一个左眼旁边有痣,一个右边眉毛有疤。兰璎本以为他们要偷东西,结果两人目不斜视地掠过小木屋,直奔墓碑而去。
或者应该说是直奔坟墓而去。
两人握着铲子,挖开泥土,没多久便刨出一只小巧的木棺材。而后掀开盖板,从里掏出一具孩童大小的尸体,目测刚下葬不久,皮肉尚在,尸体完好。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山路另一头走来一个苗条女子,兰璎躲在灌木从里看,瞪大了眼睛。
她长得好像苏府的柳管事。
女子瞧见两人手里的尸体,又怒又急,抄起篱笆旁的铲子就往两人身上捅。
“我兄长马上要回来的!待会捉你们去官府!”
却被灵敏躲过,还将铲子夺了过去,粗暴推开,“你爹来了都没用!”
女子被推得撞在桌角,捂着腹部,看着死后还不得安生的孩子,眼泪如珠链掉落。
……丧尽天良啊!
兰璎再也忍不住了。
瞄准角度,猛地弓身扑过去,扑在其中一人头上,尖锐的猫爪使劲儿挠他眼睛。
抓瞎你的眼!
男子哀嚎,痛苦倒地,捂着眼睛的指缝里溢出鲜血。
另一人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提起兰璎的后颈,啐了声:“哪来的畜生!”
“别管了!正事要紧!”被兰璎抓伤那人咬牙催道。
两人似乎赶着交任务,兰璎被丢到一边,那人用草席卷起孩童尸身,拉着同伙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兰璎偷偷跟了上去。
趴在车顶,穿过山路,进了瘴气弥漫的山谷。
四周山峰高耸入云,山谷幽深,杳无人迹。
两人走了半天,直到天快黑了,才在山谷深处的一间院子停下。
没受伤的那男子下车,抱着草席进入屋内。兰璎远远绕到一边,透过支开的窗缝往里瞧。
里头坐着苏老夫人。
依旧是面无表情,但要年轻些,对着草席里的尸体点点头,接着掏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男子大喜,点头哈腰接过,离开了。
这样见不得光的交易,许是怕走漏风声,院子里没几个人。
四周还有几间矮屋,兰璎一间间绕过去看,有工匠坐在院子里磨木头,磨得细长一小块,像是在做木牌。
深山里,又是这样的雨季,屋顶瓦片松动,显出缝隙。兰璎跃上屋顶,透过缝隙往里看。
只一眼,兰璎就被吓得尾巴直竖,险些喵叫出声。
这间屋子里摆了很多孩童尸体,一排排躺在地上,有的瞧着五六岁,有的还是小婴儿,肤色青灰,嘴唇发紫,苍蝇围着胡乱地转。
兰璎不敢再看。
跑到另一间屋顶,里头传出动静,总该不会都是尸体了吧。
经过方才那一瞥,她有了阴影,许久才鼓起勇气往下看。
而这一眼,让她明白什么叫活着还不如死了。
这间屋子里满是还活着的孩童,身上脏兮兮、血淋淋的,瘫坐在地上。
传出动静的是一个瘦弱佝偻的男子,正捏着一个小男孩的下巴,另一只手握着钳子,朝他被迫大张的口中直怼,猛地用力,拔下一颗血淋淋的乳牙来。
男子身躯瘦弱,单是这会子功夫就虚了,弯下腰咳了好几声。但待他顺了气,又再起身,咧着狞笑,目露精光,再拔下一颗来。
仿佛是从这虐待中获得了快感。
兰璎看清了他的容貌,俨然就是和苏家兄弟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年纪大了一轮,皮肉松弛,眼眶凹陷,眼下泛出体虚的青紫。
小男孩奄奄一息,无法挣扎,连哭闹都没了力气。只得伸着脖子,张着嘴,像只被掐住咽喉的小鸡。
兰璎实实在在地被吓到了。
她是凭着直觉跟来这里的,但这里有春鸣吗?
她记不清做过的梦,但依稀记得上一回小春鸣是在井底,那时环境虽然糟糕,但远没有这样骇人可怖。
希望春鸣不在这里。
春鸣不在这里,她要去别的地方找他,虽然不知道他在哪,但既然做梦了,她总是会找到他的。
她要走。
兰璎忍着害怕往屋子里扫视一圈,祈祷着不要在这看见春鸣,扫过一个又一个稚嫩的面庞,她分辨着他们的眉眼,并非本意地一一记住了他们的容貌。
兰璎想走。
一颗颗脑袋木然直视前方,若不是心口还有起伏,都分不清他们是死了还是活着。
兰璎一个个确认,确认他们不是春鸣。扫过最后一个角落时,最后一个小孩却极显眼地,动了动乱蓬蓬的短发,缓缓擡起头来。
几乎没有寻找的过程,他眸光直直穿过瓦片缝隙,与她精准对上了视线。
眼眸圆圆,瞳仁黑极,他神色平静如无波无澜的湖面,就这样直勾勾地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