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讨厌过年啊......”江迟迟嘟囔着,轻轻呵了一口气。
白雾扑出,稍微暖了一下冻至通红的手。
雪白的狐裘沉沉裹在了她身上。
江迟迟不必回头也知道是燕无歇来了。
“酆都今晚也有盛会吧,你不回去吗?”江迟迟问。
“年年都有,没什么可看的。”
一柄黑伞挡去了纷纷扬扬的飘雪,他伸手扶住了险些滑到的江迟迟。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休息?”
江迟迟仰头看灯火辉煌的灵尊正殿,声音恍如呓语:“今天过年,我得去看看阿爷。”
灵尊正殿地下有三层。
江迟迟通过重重查验来到第三层,沉重的石门结满冰霜,缓缓开启。
入眼净是雪白,地面、墙壁、眼前的水晶棺覆着一层厚厚的霜雪。
江迟迟一步步走到水晶棺前,用衣袖一点点擦拭着棺面。
水晶棺被施与无形阵法,灵力流淌转动,看里面躺着的人,就如同隔着水面看月。
那是一张清瘦仁和的面容,蓄着长须,头扎道髻,平静得如同在沉睡。
“阿爷......”江迟迟努力牵起唇角,“新年快乐。”
“我今年也过得很好,赚了很多很多钱,你再等等我。”发白的指尖用力扣在水晶棺上,“我一定会杀了玄鬼,寻到你的魂魄。”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到江千雪,又说到苏烬,最后说起了燕无歇。
“他很好,但太好了,我怕这种没有由来的好。”她喃喃说,“阿爷,我的玉坠到底是怎么来的?”
她出生时就佩戴的玉佩,真是父母求来的吗?
但江松衡不会回答她。
三魂七魄只剩一魂一魄留在体内茍延残喘,只能靠着隐门的水晶棺勉强维持一丝生机。
江迟迟离开了灵尊正殿,走之前缴纳了一笔巨额费用。
原本绰绰有余的存款瞬间所剩无几。
这笔费用由江松清私人出一半,老吴和江迟迟各承担三分之一。
可即使如此,也让人难以负担。
该多赚点钱了,江迟迟默默想。
一朵绚烂的花在黧黑夜幕盛放,接二连三的,更多的烟火盛开。
新的一年彻底来了。
江迟迟看着站在灵尊正殿外的青年,哪怕是再强大的鬼修,也无法轻易进入这里。
青年微微仰头,目光静静流淌在肃穆庄严的灵尊殿。
某一刹那,江迟迟竟觉得他像一直无法归家的孤魂野鬼。
下一刻,青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去看烟火吗?”他问。
按计划,江迟迟原本应该去鬼蜮酆都送礼,鬼使神差的,她轻轻点头。
江迟迟与燕无歇走在陡峭崎岖的积雪山道上,越走越发难行。
在她第数不清多少次踉跄后,玄色身影半蹲在她面前。
“上来。”他说。
他稳稳托起少女,凭着记忆绕过崎岖山石。
柔软的侧脸贴在燕无歇的背上,温热的呼吸渐渐轻了下去。
江迟迟睡着了,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绕过一棵雪松后,如刀削的巨石斜斜延伸到山崖间,形成了绝佳的观景台。
星月仿佛触手可及,泰山观宇和泰山城中烟火盛放,璀璨如太平盛世。
江迟迟是被巨大的烟火绽放声惊醒的。
宽大的袖袍掩去了凛冽的风,她正靠在燕无歇怀里。
她被裹在厚实的狐裘里,视线中的烟火似漫天坠落的流星,观宇中的喧闹声隐隐飘了上来。
一朵、又一朵......绚烂的如梦似幻。
她凝视着这一幕,没有动,也不太想动。
也许是这样姿势太温暖,又或许是那清冽冷淡的气息太好闻。
“无歇——”
“迟迟。”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江迟迟眼中映着璀璨烟火,又映着那张过于昳丽的面容。
“祝你新年快乐。”她率先开口,眼睛弯弯。
燕无歇垂眸凝视她,缓声说:“那我祝你,多喜乐,长安宁。”
“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
江迟迟久久没说话,她忽然迫切希望自己的揣测成空。
如果——
如果他没有欺瞒,那她愿意勇敢一些,先伸出手。
......
元月初一,北阴鬼蜮红灯高悬,万鬼同欢。
黑白无常倒霉透顶,抽到了初一轮值。
鬼王不喜打扰,也不喜欢任何年节,鬼差阎罗们都放假了,新年期间的鬼王殿异常冷清。
两人闲得在正门外数鬼火。
磷磷鬼火中,走来一道雪白的身影。
“江灵师??”范无咎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上次这位江灵师走时,可是一副“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的表情。
她不仅来了,还提着有灵协徽记的年节贺礼。
“新年好。”她给黑白无常各塞了一个红包,“过年还要上班,辛苦了。你们鬼君在吗?”
两人苦笑着接下,谢过她后,谢必安说:“老大年节期间都是在内殿的,若不在我们可以帮忙传讯。”
江迟迟笑着应下,擡腿跨过正门门槛,提着礼盒往鬼王殿深处走去。
“江灵师真是大度。”范无咎赞叹道,不仅不生气了,还给他们送了银引红包。
绕过重楼回廊,熟悉的鬼王寝宫出现在眼前。
门窗透出通明灯火,正殿大门敞开。
江迟迟提着礼盒拾级而上,一步步走至离正门一步之遥的位置。
“鬼君,我代灵协上下前来赠年节礼。”她礼貌而客气。
内里传来沉冽冷淡的声音:“进来。”
江迟迟忽然顿住,到此刻时,她竟然生出了一点怯意。
大约是她沉默太久,内里传来了珠帘掀开的碰撞声。
不要做懦夫,江迟迟想。
于是提着裙摆,默然跨入正门,她擡眼便看见从珠帘后走来的红衣鬼王。
他身后红玉珠帘晃动,那似乎是一张床榻,但比起那座金雕玉砌的偏殿,鬼王的寝殿看起来实在太过肃穆冷淡。
江迟迟把礼盒放在靠窗的桌案,正准备说些场面客套话,好全一全礼数时。
红衣鬼王直接下了逐客令。
“礼已送到,你可以回去了。”
态度异常冷漠无情,换成从前江迟迟或许还会思考一下自己是否得罪了他。
但现在只觉得可疑。
“好,叨扰了。”她面上笑容浅浅,余光停留在身边的桌案上。
江迟迟转身,稍长的裙摆遮住脚尖,擡腿迈步,窗边桌案猛地倾斜。
少女一脸惊慌,重重朝地面跌去。
桌案上的红折与礼盒噼里啪啦砸落一地,一尊聚灵瓶从盒中摔出,砸在厚厚地毯。
聚灵瓶世间罕见,万金难求。
它被黑靴一脚踢开,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一只手用力揽住少女不慎跌落的身体。
墨玉旒珠不断摇动,露出一线苍白冷峻的下颌。
纤白的手忽然伸出,拂向了旒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