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是老大董昕回过神来,她从老三手里把老六抢过来放在地上,拼了命的摁压他的胸口,尝试做心肺复苏。
可是没用,时间太长了。
这要是夏天还好,可是现在是三月,虽然气温回升,但是最高也只有十度左右,所以大家身上还穿着毛衣和薄棉袄,六弟这一滑下去,衣服很快就会吸饱了塘水,坠着他往下沉。
他已经没了,没救了。
最终董昕放弃了挣扎,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刚刚闻讯赶回来的董树生。
“爸,老六没了,对不起,我救不了他。”她很难受,可是她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平时就提醒老四,不要总带着弟弟妹妹去鸭塘玩水,可是他们不听啊。
现在终于出事了,她除了发呆,还能做什么呢?
她茫然地看着弟弟的尸体,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两年前的事情。
那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裹着一身的寒意闯进他们家中,啪的一声,把一本内刊拍在了桌子上,一言不发地离去。
转身的那一瞬间,她从男人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气。
那时候她就意识到,他们这个家,不可能永远一团和气地过下去。
她想过那个男人可能会报复他们,可能会给他们穿小鞋,可是无事发生。
人家好像只是在那一个瞬间发泄一下,发泄完就走了。
在那之后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他们家都没有出现任何的状况。
以至于她总怀疑自己那天产生了错觉。
可是现在,不等别人动手,他们这个家就接连出现了意外。
毫无疑问,这跟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她妈妈生病是意外,起火的事虽然公社的民兵还在调查,但是大概率也是意外。
而六弟的死,更是意外。
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把他们一家人的安宁日子摁下了终止键。
她很窒息,比六弟的死更可怕的,是她妈妈的崩溃。
现在只能瞒着,等她妈妈病好了再说。
她赶紧叮嘱道:“都别跟妈说!她承受不起的。”
董树生擦去泪水,沉默地俯身,把小儿子抱了起来,抱去门口,准备找个地方赶紧下葬。
“昕昕,你去照顾妈妈和晓晓,医药费我打过招呼了,过阵子再给。”作为家里的顶梁柱,这一刻,董树生的腰却直不起来。
也许是小儿子的衣服太沉,也许是瞬间赤贫的家庭让他感到压力巨大,也许是无法面对爱妻的伤心和质疑,也许是知道,这场大火多半跟他脱不了关系……
总之,他这十几年的幸福人生,在这一刻,便画上了句号。
再也与幸福无关了。
*
卫生所里,叶晚晴咳嗽不止,她看着摆在病床前的木头盒子,再看看肩膀和手臂被烧伤的二女儿,很是心疼。
她不理解:“晓晓,你不要命了吗?一个破盒子,烧了就烧了!”
“妈,我没事。”董晓知道,这个盒子对妈妈来说应该挺重要的。
因为她爸好几次想把盒子撬开,妈妈不让。
还会趁着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拿下来看看。
里面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一定很重要。
所以她一定要帮妈妈把东西从火海里抢出来。
叶晚晴心情复杂地看着差点送命的二女儿,再看看完好无损的盒子,忽然气得不轻。
她佝偻着身子下床,去门口找护士借了个锤子,回来后就把盒子砸了。
又咳嗽着去借了个打火机,一把烧了里面的东西。
“一个破盒子,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吗?你要是出事了,你让妈怎么活?”她哭着质问这个愚蠢的女儿。
董晓被骂得一愣,身上的烫伤固然煎熬,可是妈妈的暴怒更让她无所适从。
她不理解:“妈,你怎么了?你是在怪我吗?我以为里面是家里的存款,或者是你以前的什么证件。”
叶晚晴猛地擡头,眼中的恨意却不是因为这个女儿。
她扑到病床前,骂道:“你动动脑子!就算是存款,就算是证件,它能有你的小命重要吗?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不是让你来为这种无谓的东西送命的!”
董晓愣了半天,可算是听明白了。
忍不住咧嘴一笑:“原来妈妈是在心疼我,那我以后记住了,活着最要紧,钱可以再赚。”
“你知道就好,下次再这样,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叶晚晴泣不成声。
吓死她了,就为了这个,她差点没了一个女儿。
她怎么能不急,怎么能不气。
索性一把火烧了,免得以后再害了她的孩子们。
病房门口,路过两个刚分配来的护士,她们不认识叶晚晴,更不知道农场那边被淹死的就是她的儿子。
两人边走边聊——
“好惨哦那个孩子,才七岁就淹死了,救上来的时候鼻子嘴巴里都是鸭塘里的淤泥,死的时候肯定很痛苦。”
“是啊,也不知道他爸妈怎么教的,这种天气,穿了这么多衣服,能去水边玩吗?”
“就是有这种大人,平时嘻嘻哈哈的,觉得孩子玩玩没什么大不了的,真到了出事就急眼了。要我说,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可怜的只有孩子,那么小,懂什么,还不是大人纵容的。”
“就是,我以后要是有了孩子,我可不敢住在水边,就算真的去水边洗菜洗衣服,也不敢让孩子离开我的视线。”
两人很快往处置室去了。
压根不知道这几句话成了击垮一个母亲的巨石。
病房里的叶晚晴猛地扑出来,咳嗽不止,却阻挡不住她的脚步。
她冲到处置室,抓住护士的手问道:“你们说什么?谁家孩子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