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红裙子的,穿绿裙子的,还有个姐姐抱着本书,说'灵玉要替我把字写完'。"
我蹲下来与她平视。
风掀起她的斗篷角,露出里面绣着玉兰花的小袄——是我昨夜咳得睡不着时,咬着牙绣的。"那些姐姐,都是等你长大的。"我摸了摸她眉心那点淡红的印记,"以后你若害怕,就摸摸这儿,她们都在。"
祭典的鼓声是在这时响起来的。
我扶着宝玉的胳膊走上高台时,眼前的红浪几乎要把人卷起来。
十二钗站在最前面,探春的红绸甩向天空,像道燃烧的河;湘云举着酒坛灌了口,冲我举坛笑,酒液顺着下巴滴在裙角的腊梅上;就连向来冷脸的惜春,此刻也红着眼眶,手里攥着本《女学要则》——那是我们花了三年编的,每页都盖着十二人的私印。
"今日,"我开口时,声音比想象中稳,"金陵女子联盟永久制度,正式成立。"
台下爆发出欢呼。
我看见王夫人站在人群里,手里攥着块帕子,那是去年她跟着我们学女红时绣的,歪歪扭扭的"自强"二字还在帕角;看见周瑞家的扶着刘姥姥,两人都抹着眼泪,刘姥姥手里举着个布包,我知道里面是她孙子刚写的女学启蒙书;最前排的少女们举起竹简,齐声念起新政誓词,声音撞在一起,震得梅树上的雪簌簌往下落。
"你看,"我转头对宝玉说。
他的手还扶着我腰,掌心的温度透过两层衣裳传过来,"咱们当年在沁芳闸边说的'要让女子也能读书议政',今日算是成了。"
他眼睛红得厉害,却笑着点头:"你说过,要见着红妆映盛世。
如今这满院的红,比你当年绣的嫁衣还艳。"
我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突然想起昨夜咳血时,梦玉在枕下发烫。
我知道大限要到了,可心里不慌。
这些年我改了黛玉的命,救了十二钗的命,甚至扳回了贾府的命——如今最紧要的,是把这命,交到下一个人手里。
深夜的风裹着梅香钻进窗棂时,我正攥着灵玉的手。
她趴在床沿睡着了,小脑袋压着我的手背,口水把锦被洇湿了块儿。
宝玉坐在床脚,握着我的另一只手,拇指一下下摩挲我腕上的红绳——那是我们成婚后他亲手编的,说要系住我这只爱乱跑的"林鹞子"。
"你走之后..."他声音哑得厉害,"我必守护你所建之世。"
我望着帐顶的银钩,想起初穿来时,也是这样望着帐顶掉眼泪。
那时我以为自己只是个过客,如今才明白,所谓穿越,原是来还债的——还林妹妹的泪,还十二钗的怨,还这世道对女子的亏欠。
"我从未离开。"我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眼角的泪,"梦玉为证。
它在灵玉那儿,就像我在她那儿。"
他把脸埋进我手心,肩膀抖得厉害。
我摸了摸灵玉的红绒球,又摸了摸宝玉的发顶。
喉间的腥甜突然涌上来,比任何时候都浓。
我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突然想起那年在拢翠庵,妙玉说"太虚幻境的梦,总要有人醒着织"。
如今我织完了这匹锦,该换灵玉接着织了。
晨曦爬上窗棂时,我听见灵玉突然惊醒的抽噎,听见宝玉喊"林妹妹"的哽咽,听见远处钟楼的钟声——那是新政的晨钟,第一百零八响,响得又亮又脆。
灵玉站在窗前时,我已经看不见了。
可我知道,她手里的梦玉在发光,像颗小太阳。
她的眼睛里,有我当年在太虚幻境残碑前看见的光,有十二钗在诗社里争联句的光,有所有为这世道拼过命的女子的光。
后来的事,我该放心了。
只是...
黛玉葬礼过后第七日,灵堂前的白菊还带着露水。
小丫头捧着梦玉来烧纸,手刚伸到火盆上方,那玉突然泛起微光。
"叮——"
像有人轻轻敲了下玉。
又像有谁,在很远的地方,轻轻说了声:"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