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早候在门边,捧着个描金匣子过来。
我掀开匣盖,蜡模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和宝玉颈间的通灵玉放在一处,连沁色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老祖宗你看。\"我指着模子边缘的细痕,\"这道刻痕,是前日宝兄弟在怡红院摔玉时磕的。
环兄弟那日也在,还笑着说'宝哥哥又发痴病'——原来不是笑,是记在心里了。\"
贾环突然甩脱我的手,茶案被撞得东倒西歪:\"你...你血口喷人!\"他转身要跑,却被贾蔷拦在门口。
我这才注意到,贾蔷今日穿了件青布短打,袖口沾着星点墨迹——定是在门外守了半日,就等这一刻。
\"环三爷要去哪儿?\"贾蔷歪着嘴笑,往日的浪荡倒成了最好的伪装,\"老祖宗还没问完话呢。\"
贾政\"啪\"地拍在桌上,震得瓜子碟跳起来:\"跪下!\"
贾环膝盖一软,瘫在地上。
他望着贾母怀里的账本,突然尖笑起来:\"就算是我造的又怎样?
这府里谁不知道,大爷没出息,宝哥哥只知道混日子,将来这爵位...迟早是我的!\"他盯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你以为你能拦着?
费婆子昨日还说,等我掌了家,第一个要打发的就是你这病歪歪的...\"
\"住口!\"贾母的拐杖砸在他脚边,\"你娘教你的就是这些混帐话?\"她喘得厉害,凤姐忙给她拍背,可她偏要撑着坐直了,\"林丫头,把当铺的账本给我。\"
我递过去时,瞥见最后一页的批注:\"八月十五,取模银二十两,付环三爷。\"墨迹未干,还带着淡淡松烟味——定是贾环昨日连夜改的,却忘了老掌柜有每日核对账目的习惯。
\"造孽!\"贾母把账本摔在贾环怀里,\"你娘当年偷钱做脂粉,你倒好,偷到祖宗头上来了!\"她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热得烫人,\"林丫头,我就知道你最明白事理...明日去祠堂,我亲自给你撑着。\"
满室人声鼎沸,我却盯着角落的费婆子。
她缩在廊柱后,手里的抹布绞得发皱,眼尾的皱纹里爬着阴恻恻的光——和昨日紫鹃提灯时,廊下那道斜影,一模一样。
散席时已近黄昏。
我捧着贾母新赏的和田玉扳指往潇湘馆走,晚风卷着银杏叶打旋,落在肩头像片凉透的雪。
紫鹃举着灯走在前面,灯影里突然多了道斜斜的影子,和昨日如出一辙。
\"姑娘,明日要带哪支笔去祠堂?\"紫鹃回头问我。
我望着缀锦阁方向未熄的灯火,把扳指攥得生疼。
费婆子今日始终缩在角落,可贾环提到她时,她指尖的抹布突然绞断了两根线——那是赵姨娘从前教她的暗号,我在赵姨娘房里当\"病人\"时,见了足有十回。
月光漫过游廊,照见地上有道新鲜的泥印。
是三寸金莲的鞋印,和费婆子今日穿的青布鞋,分毫不差。
我摸了摸袖中贾蔷新送的密信,信纸上还沾着墨香:\"费婆子今夜亥时三刻去后巷码头,船家是扬州来的。\"
风突然大了,吹得灯笼摇晃。
我望着灯影里自己的影子,那影子的脚边,正蜷着道细小的黑影——像条藏在暗处,随时要扑上来的蛇。